黄巢!
这个名字,在江离的记忆当中,意味着屠戮,意味着灭族。
可是他万没想到,这个几乎灭绝门阀的名字,竟然会出现在秋决名单上。
此刻。
他的心中陡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白卿!”
“你去安排,朕今日就要见到这个黄巢。”
“而且要秘见,除了你我,不许第三个人知道。”
“是,陛下!”白起躬身退去。
江离的目光重新移向秋决名册。
“黄巢!”
“如果你真是那个黄巢。”
“那这件事就有的玩儿了!”
……
是夜。
暮色苍茫。
薄雾冥冥。
天牢重地之中,肃杀森森,犹如坟地一样寂静。
两条黑色的人影,在夜色掩护之下,由一名老吏引导着,悄然进入到了天牢之中。
这两个人正是江离与白起。
踏入天牢的一瞬,一股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腥臭中带着燥热。
“贵人,请移步。”
老吏徐徐引路。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两个人的身份。
可是能够打通天牢关节,深入潜入探望死囚。
这样的能量,就绝非他能想象的。
他们要见的人关押在丙字号地下牢房当中。
地下甬道狭长逼仄。
三人行走在其中,就像迈向阴曹地府的黄泉路上。
甬道里的昏暗烛火晃动着。
行走带动的微风煽动着火苗,影影绰绰映在墙上的影子,就犹如地狱厉鬼在狂舞。
而这些,都无以阻挡三人的脚步。
步行一刻钟后。
在丙字号最后一间牢房前,老吏终于停了下来。
“贵人!”
“您二位要见的人,就在这里。”
白起抬手轻轻一挥,一语未发。
老吏却识趣地深深一躬,随即迅速隐退。
此时此刻。
偌大的天牢丙字号牢房之中,只剩下三人。
三人隔门相对。
虽然已是深夜,可是黄巢却并未睡去。
此时他背对着江、白二人,那巨大的犹如熊虎一样的身躯,正面壁而站。
感受到身后的来人,可是黄巢却始终都没回头。
三人无语,伫立良久。
直到最后,黄巢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我不是已经在秋决名单上了吗?”
“怎么,到底还是忍不住,现在就想要我的命吗?”
那雄浑的声音犹如虎啸,响彻在天牢之中,震得人耳膜瑟瑟发疼。
临死而不惧!
枭雄至此。
显然,他并未将生死放在心上。
说话间,他伸手重重按在墙上,缓缓比划着。
很快,一道殷红的血迹映入眼帘。
直到此时,江离、白起方才看清楚,黄巢竟然是在墙壁上面写就血书。
白起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心无所动。
可是那一行血书在江离的眼中,却是如此的惊心骇目。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黄巢!”
“真的是他!”
那个屠尽天下门阀、破碎一片山河的黄巢。
如果真的是他,那自己的那个计划,就绝对可以成行。
一念至此,江离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只不过,他的心机深沉,自制力极强。
尽管内心之中已是一片惊涛骇浪,可是表面之上,却仿佛一口千年古井一样,波澜不惊。
就在黄巢的手指移动,即将写就下一行时,江离忽然开口,幽幽吟诵道。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古长安就是白玉京。
白玉京就是古长安。
此话一出,两人身上的那种杀伐之气顿时融成了一体,朝着天牢上空疯狂涌动。
就连白起这样的杀人煞星,也被这股子戾气惊得倒退了一步。
就在江离话音落地的一瞬,黄巢猛地转身,一双豹眼死死盯向江离。
一瞬间,犹如惊天的狂澜朝着他压迫而来。
那种冲天杀意之下,普通人甚或会被活活吓死。
就连白起这个久经沙场的煞星,也被那股气息震的五脏六腑一颤。
他的手下意识地拨动机簧。
锵的一声。
战刀已经半出鞘。
下一刻,只有黄巢有丝毫异常举动,白起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这时,黄巢猝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彻骨的杀机。
“你是什么人?”
“怎么会知道我心中所想!”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那逼仄人心的森森杀意,是他心中的怨念所化。
任是佛陀鬼神,都不可能钻进他的脑子里,看到他心中所想。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不但知道了他心中所念,甚至连那狂狷的杀诗,也能知道的一字不差。
要说不是活见鬼,那才真是活见了鬼。
面对着杀意冲天的黄巢,此刻,江离非但没惧,脸上反而展开了一抹神秘的笑意。
“谁又能想得到,声振寰宇,屠人无数的黄巢,竟然是一个满腹经纶的秀才!”
“豹头环眼,声若惊雷,势如烈马!”
“以你这个形象,与其说是文人,还不如说是悍匪。”
他的话,似讥讽,似嘲弄,可是语气之中,却又透着无限的敬佩之意。
一时之间,黄巢竟然听不出来,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在蔑视自己,还是在恭维自己。
他冷哼了一声。
“别废话。”
“想让老子死,一个字就行。”
“无需搞那么多弯弯绕。”
江离未答。
他沉思了片刻,反而问向白起。
“什么罪名,几时犯过?”
白起轻一躬身,徐徐报来。
“他是曹州商户,屡考不第。三年之前,却一鸣惊人,直至白玉京会试。只是可惜,再次落榜。”
“不过这一次落第之后,此人凶性大发,杀主试官国子监博士公羊羽。”
“事发被抓,依律判斩立决!”
这些东西都记载于刑部判卷之上。
白起按照回忆,如实道来。
想了想,白起又悄声补充了一句:“公羊羽是冠君侯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显然,这其中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凶性大发?”黄巢冷笑了一声,脸上的褶皱扯动着,露出深深的怒意,“如今的朝堂竟然如此怯懦了吗,竟然连我杀人的缘由都不敢明示天下!我一家老小身死族灭的事,就没人敢提一句吗?”
他的话意有所指。
江离登时听出了弦外之音。
“是吗?”
“说来听听,我想知道。”
黄巢轻蔑地扫了他一眼。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老子凭什么听你使唤?”
白起怒目而立,“大胆!”
他的手已经死死握在刀柄之上。
江离却一挥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妨告诉你,我就是当今天子,江离!”
黄巢的目光霍然一震。
“什么!”
他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
那带血的手指不禁微颤了一下。
那一刻,惊涛骇浪在他的心头涌动着。
不过很快,他的情绪就平复下来,眸光从震惊变成了仇视。
“当今皇帝又如何。”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老子的这条命,已经舍出去了,别说皇帝,就是玉帝来了,老子也未必放在眼里。”
如此狂狷!
如此不可一世!
这个世界之上,敢在皇帝面前张狂至此的人,还没有几个。
就算是冠君侯也不行。
可是今日,黄巢却敢了。
白起的眼底倏然闪过一抹杀机。
“我观此人相貌,生有反骨,天生就是个逆贼。”
“如今又蔑视君王,罪不容诛。”
“依臣之见,还是除之后快!”
他的话不无道理。
白起是沙场厮杀的老帅,阅人无数,杀人无数,对一个人的真实秉性有着近乎鬼神一样的精准判断。
他本能地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能留。
可是此刻,江离的态度却不甚明朗。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意味。
江离再开口时,话锋已经逆转。
“其实你杀了谁,又为什么杀人,朕都不关系。”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下一个你要杀的人,是谁?”
此话一出,仿佛击中了黄巢心中的怒火。
他的身形倏然一动,犹如一头豹子一样,撞向牢门。
砰的一声。
巨大的木制牢门被撞的瑟瑟颤了一下。
“不要以为天子就了不起!”
“如果还有机会,老子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犹如野兽!
难以驯服!
这个人变数太大,不可控。
白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之后快。
可是江离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此刻。
他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桀骜不驯!”
“死不悔改!”
“好,很好!”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朕意已决,你这样的人就要杀无赦。”
“我绝对不会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
此话一出,白起不禁一怔。
皇帝命他花费心思,打通关节,深夜潜入天牢。
难道仅仅是为了对一个死囚放几句狠话?
可是,这样不靠谱的事情,却又极像是当今天子的风格。
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迷茫。
听闻这话,黄巢却全无惧意。
他咆哮着,如同野兽一样,猛烈撞击着牢门。
“哈哈哈!”
“皇帝小儿,我等着你来杀我!”
面对着黄巢的傲慢,江离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在砰然的撞击声中,他转身就走。
“既然是秋决,那就宜早不宜迟。”
“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要所有在京死囚,统统死绝。”
“下御札给刑部,就说是朕的谕旨。”
“让他们看着办!”
江离的身影渐行渐远,唯余尾音在逼仄、潮湿的天牢甬道里回荡。
此刻。
黄巢犹如疯虎一样,疯狂嘶吼着。
“皇帝小儿!”
“胆小如鼠!”
“给我回来。”
“有种的,现在就弄死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