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臣虽是老君郎。
不妨梨树压海棠。
宰辅杜衡也深爱此道。
尤其是他的那位娇嫩海棠,现在已然有孕在身。
那可是老来得子啊。
要是被天子给鼓捣流了,那他这位两朝重臣恐怕要把肠子悔青了。
想到此,杜衡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胡子都颤了几颤。
“咳……”
他微一轻嗓音。
“老夫身为国之重臣,曾受先帝托孤。”
“现在,陛下误入歧途,无道荒唐。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今日,老夫冒死进谏,就是要劝陛下迷途知返,弃荒淫而步正道。”
弃不弃荒淫那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他的那位娇海棠放回来。
不然,他怕是要死不瞑目。
见此一幕,百里苟的眼神瞬间一亮,眸底划过了一抹得意的光。
他的计划也正是此。
激发群臣的怒火。
将朝堂上的怨毒之火挑动到极致。
如此一来,好让群臣配合他的计划,逼宫江离。
一念至此,百里苟回头,一一扫视群臣。
“诸位同僚!”
“陛下昏聩,无道荒淫。诏令臣子妻妾,留宿后宫,已经乱了人伦大防!”
“君有道则臣尽力,君无道则群臣伐之。”
“现在,是时候让我们精诚团结了。”
“不然的话,这一次是诏令群臣的妾室,下一次,就是妻室,甚或子女,母上!”
“敢问诸君家有多少女眷,可供陛下召见!”
此话一出,群臣面面相觑,人心躁动。
这一番说辞犹如一支利箭,正中群臣心中最深的隐忧。
昔日,商纣王召见武成王黄飞虎的妻室,意欲轻薄。
事了,直接将人丢进了虿盆。
如今的陛下,比起商纣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仅一手打造了虿盆,更是多了一座豹房。
谁敢保证,暴君盛怒之下,自己的妻室子女,不会被丢进豹房喂狗。
况且,当今天子此前就有拿活人喂狗的先例!
此时此刻。
朝堂之上,坟场一样的寂静。
群臣都在默默盘算着,到底要走哪条路。
就在此时,一声尖利的宦官声音响起。
“陛下升驾!”
伴随着洪钟大吕的嗡鸣,一袭龙袍天威赫赫的降临终于登临御座。
太监犹如唱诗一样的声音悠悠拉长。
“陛下登座!”
“群臣跪!”
“再跪!”
“叩首……”
他按往日习惯,一步步唱提着朝堂礼仪。
可是说到叩首二字的时候,仿佛吃了死人一样,戛然而止。
唱礼的宦官赫然发现,群臣统统未跪,一个个仿佛松柏一样,直挺挺地伫立着。
他们的身上蔓延着傲气,眼中充斥着怒火。
那些美姬是皇帝钦赐的。
现在,皇帝又将人诏了回去,亲自给他们戴上了绿帽。
这摆明了就是个阴谋。
是羞辱。
数百双怒火喷薄的眼睛死死盯向江离。
那个架势仿佛是要把他扒皮拆骨。
唱礼宦官意识到到情况不对,怒叱一声。
“大胆!”
“尔等见了圣驾,还不下跪,是要造逆吗!”
他的话没说完,数百双冰冷的眼睛齐刷刷地朝他扫来。
那冷冽的目光仿佛数百把刀子割在他的身上。
唱礼宦官惊得浑身一颤,立时缩了下去。
此时。
白起也陡然意识到不对。
他的手啪的搭在战刀刀柄上。
“嗯?”
伴随着那一声威严的闷哼,一股杀气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方圆数丈之内的太监,都被那杀气骇得倒退几步。
“诸大臣!你们想做什么!”
他可不是唱礼太监,会被群臣的眼神所恫吓。
此刻。
只要江离一声令下。
白起就会毫不犹豫,大开杀戒。
就在杀戮一触即发之际,江离眼锋扫动,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且慢动手!
身为上位者,江离有着绝对的自信。
哪怕是在面对怒火如涛的群臣的时候。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最终定格在了户部尚书百里苟的身上。
“又是他!”
匆匆一瞥,他已经断定,眼下的问题就出在这条老狗身上。
“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前一次,我对两部尚书极近羞辱。看来,这条老狗是要反扑了!”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蠢材能耍出什么样的手段!”
一念至此,江离率先打破了沉寂。
“诸臣公!”
“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这话一出,群臣面面相觑,不禁一怔。
所有人都料想,皇帝开口,必然是兴师问罪。
群臣已经准备好了,趁机反扑,向皇帝发难。
谁知,他竟然先问安康,仿佛忽然没将百官失仪放在眼里。
“呃,这个……”
户部尚书百里苟顿时语塞。
他的心思急速流转着,想将话题引向那四十三名大臣美妾。
可是,没等他开口,耳畔便传来了杜衡的一声闷哼。
“哼!”
“陛下,闲话少说。”
“老臣此来,就是想要问陛下,臣的金钗儿现在怎么样了?”
金钗儿就是那名美妾。
现在,她俨然就是老宰辅杜衡的心头肉。
为了她,老头子已经顾不上殿前失仪了,话锋之中的怒火更是几乎喷薄而出。
见此一幕,户部尚书百里苟不禁狂喜。
此前他还在忧心如何切入话题。
没想到,自己的人还没动手,宰辅杜衡却率先发难了。
“好!”
“好得很!”
“真是天助我也!”
狂喜之间,百里苟给刑部尚书端木川的了一个眼色。
端木川登时会意。
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上前,与宰辅杜衡并驾。
“臣也想问陛下,臣的姬妾现在哪里?”
“臣今年四十有九,家谱九代单传,可是臣至今尚无子嗣。”
“那名姬妾腹中的孩儿,是我端木家唯一的根苗,还望陛下能够将臣的妾室返还给臣,以续端木家家谱。”
区区尚书,抢女人竟然抢到了皇帝的头上。
而且端木川的话锋之中,多有诘责。
显然,现在的他已经豁出去了,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有他二人做出头鸟,朝堂之上顿是哗然。
群臣骚动,哗啦一下,跪倒一片。
“臣的姬妾,也望陛下归还。”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数十个不同的声音响彻在朝堂大殿之上。
现在,天子皇威无存。
每个人都叫嚣着,朝江离要人。
就在这时。
大殿的角落之中,忽然传来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君明则臣直,但若君不明,就不要怪忠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
这个声音就像陡然降临的寒潮,瞬间冰封了一切。
那一刹那,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这样的大逆之语,等同于造反,就差喊出改朝换代四个字了。
就算是在私下,这种话也不敢妄言。
更何况是在堂堂的朝堂之上。
江离的目光瞬间一厉。
“哦?”
他的声音幽幽的,拉的极长,仿佛是在品鉴着这句话的味道。
白起的眼中杀机顿显。
“大胆!”
“刚才的话是谁说的,站出来!”
此刻。
他的手背之上青筋暴起。
战刀正在悄然出鞘。
刀锋摩擦刀鞘,发出沉闷的金属刮擦声。
刺啦啦……
那个声音细微,却又包含杀机。
群臣都被那声音所惊骇。
人心开始躁动起来。
要是换做此前,群奸已经被这场面骇退。
可是这一次,他们早有准备。
户部尚书百里苟听到刀锋出鞘的声音非但不惧,脸上反而涌出了一抹紧张的亢奋。
他朝大殿外悄然一挥手。
隐藏在殿门之外的一个小太监点头会意,身影往后一退,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大殿之外隐隐传来一阵铁甲撞击的声音。
是三千营的弩团到了!
弩团已到,朝堂局势在握。
百里苟顿时放下心来。
他的脸上绽出阴森的笑意,朗声开口。
“陛下!”
“今天在座诸臣工,都是国之栋梁,还请陛下倾听他们的意见。”
说话间,他朝脸金面具的白起投去轻蔑的一瞥。
“此外,臣知陛下是爱犬之人。”
“但是还请陛下看好自己的忠犬,以免疯狗误伤到朝廷重臣。”
他口中的疯狗,明显意指白起。
白起登时暴起。
“百里老狗,你说谁?”
他手中的战刀随之挥舞。
刀锋震荡,直指百里苟。
百里苟非但不怕,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狞笑。
“大胆!”
“小小的金甲卫,只不过是陛下面前的一条狗而已,竟然也敢朝我叫嚣。”
“本部给你一个机会,磕头认错,跪地求饶,或许还能活命。”
“不然的话,只要本部一声令下,势必叫你万箭穿心!”
说话间,他袍袖一挥,发出啪的一声,犹如鞭响。
那一声响仿佛是信号。
朝堂之外,随即传来轰然杂沓的脚步声。
顷刻之间,五百弓弩手犹如潮水一样涌进了朝堂大殿。
此刻。
弓拉满,箭上弦。
五百多支利箭同时指向白起。
如果万箭齐发,瞬间就能将白起射成刺猬。
白起惊呆了。
群臣惊呆了。
谁都没有想到,朝堂上面情势陡变。
原本只是绿帽子之争,抢女人而已。
可是现在,俨然已经变成了哗变。
弩团都上阵了。
下一刻,只要一个擦枪走火,就要引发一场大屠杀。
到时候,谁死谁活,说也不敢保证!
而这,正是百里苟敢于敢皇帝叫板的底气。
什么君臣有别!
拥兵的人就是王!
恐惧迅速在朝堂上面蔓延。
群臣呼啦一下,纷纷后退,唯恐会受池鱼之殃,被射成刺猬。
仅仅一息之间,朝堂上面,君与臣之间,就空出了一大片空白地带。
此刻,君臣界限分明。
谁敢越雷霆一步,顷刻就会引发一场血屠。
彼时,无人敢劝,更无人敢动。
朝堂之上,死一样的寂静。
就在这时。
内阁宰辅杜衡倏然开口。
他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颤声阻止。
“百里大人,还请住手!”
“这里是朝堂,不是儿戏。君臣之间的误会,可以慢慢调解,不要在朝会之上动刀动枪!”
其实此时,百里苟的行径无异于谋反。
可是,没人胆敢点破这一点。
即使是身为宰辅的杜衡也不行。
这层窗户纸不捅破,那还有的谈。
但若一旦捅破了,那就只能刀兵相见了。
想到此,杜衡的喉头哽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