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离码头的那辆马车,里面正不安地坐着两名妇人,一位看长相,年约四五十左右,另一位,粉妆玉琢模样标致,眉眼清秀。
眸子里面见着怯生生的神情,却又隐约可见乖觉可爱。
那位大娘依稀可见五官清秀,其年轻时必然是一位美人。
封大娘此时神色颇为不安,抓紧对面少女的小手,轻声说道:“乖囡,一会见了新主子,如果他很凶的话,你就藏于妈的背后,妈来保护你。”
乖觉可爱的少女听了,点了点头,反手紧紧抓住妈妈那双粗糙的大手。
封大娘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回想一年前的事儿,囡囡被人牙子拐走近十年,幸好那位叶大掌柜给找着了,她也十分感激叶大掌柜的恩情。
不过可惜的是,叶大掌柜却又要将她们母女俩送给他人,如果未来的主子爷是叶大掌柜便好了,至少他对她们母女俩和和气气的。
适才听了叶大掌柜的话,她才明白过来,早前来教授囡囡礼仪的那位嬷嬷,为人非常严厉,一板一眼比县老爷,不,比府尊老爷家里的下人还要有威严。
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换了一个教仪嬷嬷,不然啊,囡囡指定不知道被调教成怎么样!
感情,未来的那位主子,是一位国公府的爷!
那位少女抬眸出神地望着马车窗帘。
她不停地在心里拜神求佛,希望未来的主子爷不是一个脾气坏的人,如果……如果主子爷喜欢打人的话!那…那…那她就跪求主子爷不要打她的妈妈。
……
那边厢,老年马夫一路驾着马车,驶出朱雀大道,来到宁荣街牌坊。
两边街道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街上行人不断,小商小贩伸长脖颈,大声吆喝着叫卖货品。
还有一些挑担赶路、驾牛车送货的布衣路人。
街道两边的高地排房有着众多茶坊、酒肆、脚店、肉铺、熟食、点心、公廨,而这些店铺门前低矮处,还有不少贩卖手工品的小商贩。
整条宁荣街朝向西边延伸,极至繁盛。
马车往前行驶不远,过了一座拱桥。
两边的屋宇开始鳞次栉比,街道洁净。
两旁的店肆林立,有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布坊、书铺、古董、药材、装裱、首饰等等。
一座拱桥,将长又宽的宁荣街,隔成两段。
预示着,这个时代的阶梯分明。
“怂爷,你说这么多年了,师叔祖,他还能记得我吗?”
“哪可不,小主什么人物?他可是十二之龄便中试的人,我们小主,可是文曲星下凡,天之骄子,才华横溢,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公子哥儿。”
“得得,怂爷,后面那两句您就甭说了,我怕师叔祖听了,会忍不住骂你,然后拂袖给你一个后背,再骂一句:有辱斯文!”
小道士似乎是已经习惯怂爷逮着机会,便一顿猛夸师叔祖,他也懒得提醒怂爷后面那两句,您老谴词不当。
一想到满口之乎者也,孔子曰先贤曰的师叔祖,少年道士就一阵头疼!
突然,他想起另一件更加头疼的事情。
“怂爷,我听说师叔祖家里还有一位老祖宗,那以后我见了她,得喊她什么啊?老祖奶奶?”
关系到师门礼仪,一直闭目假装养神的中年道士,朝马车外面梗着脖子,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马夫。
“老任呀,贫道是不是得她喊曾祖…奶奶?贫道那逆徒,喊她…高祖奶奶?”
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他也挺头痛的,倒不如他直接一句:女福主或者女居士来得好。
可偏偏那人是小师叔的祖母辈。
马夫任怂闻言,歪头仔思地想了一会,无奈地回答道:
“游方道长,老任我也不懂得这些,我家丁口就我一人,我也不知道这些尊称应当如何称呼!”
任怂说完,想了想,而后不确定地又说道:“想来那位老太太也烦这些尊称,游方道长你们进的是宁国府,又不是去她荣国府,况且,据说那位老太太是一个礼佛的人,对于游方道长你们这些道士,想来也是不爱待见。”
“嘛呀?咱们道教的人,碍她眼了吗?管他是什么国公府,道爷我还不爱进呢!”少年道士气急,脱口接了一句。
游方道长闻言爆怒,喝骂道:“游咏!你这逆徒,那是小师叔的亲长,容不得你放肆,一会进了宁国公府,你给为师慎言慎语,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少年道士游咏见师傅难得发了火,缩了缩脑袋,钻进马车和师傅开始沉默以对。
不多会,任怂驾着马车停在了宁国府的正门前。
恰在此时,另一辆马车也缓缓停在了任怂的马车后面。
任怂跳下马车板儿,回头一瞧,乐了,咧嘴笑道。“老黄,里面坐的便是封大娘和香菱罢?”
少年道士一听见香菱的名字,顿时让他想到了扬州城郊那座山、那座庙、那座后山的凉亭里。
那位仿佛与世隔绝的妙玉师太。
怎么办?
香菱她是知道的,是师叔祖三年前便托人寻找的。
瞧这情形,师叔祖似是要未娶亲先纳妾的样子?
这可怎么办呦!
妙玉师太可是让他带了信儿给师叔祖,还没瞧见师叔祖呢,师太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可怎么与师太交待呀?
少年道士游咏,此时心里表示很慌。
不过很快,待他瞧见落了马车的师傅后,他那张颇为清秀的脸顿时一黑。
嘴角抽了抽,游咏双手捂住了自個儿的脸。喃喃自语道:“师傅又来了!”
只见此时的游方道长,已经换上一套又破又烂且还洗的发白的道袍。
而他现在背着的也不是那把利剑,而是一枝桃花木剑。
宁国府的下人,一早便瞧见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
东叔在门房听见声响,探头一瞧,连忙从里面跑了出来,等他瞧见任怂的时候,顿时憨憨地笑了出来:“怂货,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十年前,你还欠着我一顿酒,伱该还了啊!
还有啊,你这怂货装刘大婶洗澡,竟污蔑偷看她洗澡的人是我,害得我替你背了足足十年的锅,这你可得还了啊!”
马夫任怂咧嘴一笑,说道:“小主在府上吗?快快带我去见见小主,可想死小主了。”
问罢,觉得这样对待老友不太好,复又说道:“等我见了小主,再找你寻个地儿叙旧。至于偷看刘大婶洗澡,你别污蔑好人,明明是我路过,恰好撞见你弓着身子在那鬼鬼祟祟地样子,怪我咯?”
东叔听了,一张老脸被气得发白。
任怂见状,嘻皮笑脸地走近东叔,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醉仙居两顿!你这老货,怎么这么贪?三顿!不答应算了。”
东叔眯着眼,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答道:“成,我不与你计较那么多,反正刘大婶现在是我的婆娘,以后你别打她的主意了啊?不然,我把你给阉了!哼哼哼!”
东叔无视任怂瞠目结舌的神情,笑道:“玖爷现在住在荟芳园,眼下这边不忙,我亲自带你们进去见玖爷,想必,玖爷见了你这个怂货,也会开心得很。这下,你们一家子算是齐齐整整了。”
说罢,东叔连忙招呼着下人们,开始帮忙搬运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