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蹙了蹙眉,在心底里自己与自己争斗了一翻。
最终,希望尽快回家的那个自己,彻底战胜羞恼的那个自己。
林黛玉本就是位敢爱敢恨的人,压下心底的羞怯,美眸横了一眼那位自顾喝粥的恶人。
咦,这人身上披的应是外祖母房里的那件大氅罢?
林黛玉忽尔回想起,第一次与这人相识时,她们几位姊妹躲到屏风后,风辣子讽言贾玖肤黑一事。
偷偷仔细地打量一眼贾玖,这人瞧着也不算黑呀。
只是比琏二哥稍黑了一点,毕竟琏二哥掌着外院大管事一职,肤色定然是比不上宝哥哥的。
见贾玖喝得香甜,林黛玉复又横了他一眼,便落座到自己的床榻,安静地等待那人喝粥。
“噎嗝!”
听见这道声响,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林黛玉,玉容马上又现出一道红晕。
“林妹妹,两清了,我也在你面前打了嗝,以后,你可不许拿这事说我。”
“你快住嘴!”
林黛玉惊呼出声,朝贾玖啐了一口,嗔道:“还不都怪你这恶人!”
贾玖接过雪雁递来的漱口茶,道谢一声便漱了口,拿起另一边紫娟递来的毛巾,闻听林黛玉后面那句话,不由奇道。
“这怎么怪起我来了。”
“还不都是你弄的那些吃的,我…一时收不住口,便…多吃了几口。”
说罢,林黛玉美眸轻抬,对上那道清澈漆黑的眸子,问道:“你适才说的可是真的,我们真的能够赶在年前回到扬州?”
贾玖端起茶香袅袅的茶盅,闻言便答了一句:“如果不出意外,许是能赶在年三十前回到扬州。”
林黛玉听了,在心底估算了一下日子,遂抬眸望向贾玖,道:“今儿已到了腊八,再有不到二十天左右便是除夕了,我记得我从家里到都中时,走了近一个多月呢。”
雪雁闻言,点了点头插了一嘴。“是的呢,姑娘说的对,那时我虽然还小,却是算着指头数着日子的。”
“你们前往都中,有一半路程都是逆流,船程自然会慢上许多,今儿我们是南下,顺流飘起来会快上许多,我说的不出意外,便是指如今是冬季,怕的就是河道一旦冻上便难行船了。”
“原来如此。”
雪雁呆呆地回了一句,说罢,便开始在心底求起各路菩萨来。
其实别说姑娘了,她自己也归心似箭,毕竟荣国公府再尊荣,始终也不是姑娘和她的家。
贾玖见黛玉又蹙起眉头,便放下手中的茶盅,问了一句:“林妹妹,你近来可有与林姑父书信往来?”
林黛玉见问,眸子轻转,忽而想到在政舅的书房内室里,眼前此人维护自己的那翻言论,霎时便走了神。
贾玖见林妹妹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岔开目光,暗暗在心底思忖了一句,难道是因我黑?这才让她这般走神。
半响,林黛玉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忧虑,道:“十日前才收到我爹爹的书信,昨日便骤闻父亲身体不适,玖大哥怎么会这般问?难道你此次南下,与我父亲有关?”
贾玖微微一怔,林妹妹的敏感、细心真不是盖的,自己只是提了一嘴,她便马上能够猜测出来。
“是这样的,我身上兼着江南巡按使,想来是要上门拜访一下林姑父,便想着问一下林妹妹,林姑父有可有什么爱好之类的,我总不能两手空空上门,我还怕林姑父亦和林妹妹这般,见我第一面,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给我出去!”
林妹妹刚涌上来的愁绪立马被玖大哥这翻言论给逗笑,她在脑海里回想一下,爹爹赶人的样子。
许是想到了爹爹赶这恶人时的表情,林黛玉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罢,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林黛玉坐正了身子,用鼻音答了一句。“嗯,你且和我说说看,你身上都有多少钱银,我帮伱数一数,瞧瞧能不能进得了扬州盐院的衙门。”
“咦,我是钦差,林姑父应该给我送礼才对罢?”
“你想得美,我爹爹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林黛玉遂和贾玖两人笑闹着拌起嘴来。
二人叙说着闲话,时间过得飞快。
见天色已晚,贾玖便起身告辞。
等玖大爷领着香菱出了舱房,雪雁朝黛玉笑眯眯说了一句:“姑娘,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与那玖大爷相识许久了呢!”
林黛玉美眸泛起一丝疑惑,细细回想早前与玖大哥的对话,心底微微一惊,可不是吗?如果不是雪雁提了一嘴,自己还没醒起这一茬。
罥烟眉蹙紧,略一思忖。
片刻,林黛玉马上便猜到了原因。
今天之前,虽没有和东府玖大哥见过面,但她却曾与他共情过。
以及无意中,在政舅书房里,听见他对自己那般维护的拳拳之心。
想来,这便是自己早在心底里,把他当作了哥哥罢!
……
四日后,南下钦差的船队,缓缓驶进早已戒严的洛阳码头。
早已从邸报闻知的洛阳知府,带着府衙一众属官,并附郭县县令和县衙属官,亲至码头,恭迎南下钦差过境。
洛阳知府伸长脖颈,满脸笑意地盯着河道上那两艘楼船。
如果这次把钦差伺候好了,万一入了钦差的眼,明年等钦差大人回了京,一旦他在陛下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
一念及此,洛阳知府的呼吸旋即加重,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谦逊!
直至两刻钟后,洛阳知府才惊闻。
钦差正使因受了风寒,不便下船,故而令副使陆侍郎与洛阳这边的官员对接,商议补给一事。
在陆侍郎客气的请回下,洛阳一众官员的脸色无比失望。
后在得知钦差船队要暂留在洛阳一日后,诸官员又脸色兴奋地离了码头。
当洛阳的一众官员离开后,码头再次冷清下来。
这时,货通天下的大掌柜叶修,被王洛悄悄带上了伯爷的座船。
一时礼毕。
贾玖命王洛奉上热茶,温声请叶修落了座。
坐了半边屁股的叶修,接过王洛端上来的茶汤,道谢一声,这才恭声道:
“伯爷,三条坐船已然备好,都是快船,如果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可在除夕前两日,赶至扬州码头。”
贾玖闻言,点头笑道:“有劳叶掌柜了,前往扬州、杭州和广州的人手都出发了吗?”
“回伯爷,三拨人马同一天出发,他们都是快马南下,如今已经出发四天,他们应该能够赶在朝廷邸报前,赶到扬州和杭州,至于广州那边,许是能在上元节前赶到。”
说罢,叶修放下手中的茶盅,微一沉吟,遂又问了句:“伯爷命他们前往广州,先期接触红毛鬼,是打算朝他们采购火器吗?”
“算是其一,等我到了扬州,广州的人手,还另有他用,你保证能够及时联系上他们?”
“回伯爷,咱们货通天下,除了运货,做的便是传递消息这一块,这个还请伯爷放心!我们有专属的渠道。”
贾玖点点头,端起茶汤抿了一小口,状似无意地问道:“叶掌柜,你们在海外有驻点吗?或者说,你们与那些番人、夷人,可有往来?”
叶修欠身答道:“回伯爷,自是有往来的,只是不知,伯爷所指的是哪一方面?”
“比如,造船工匠、火枪火炮工匠这些,只要是工匠,本伯都要,至于聘请银钱那些,便从我的份额分红里面暂扣,如若能够替我网罗一批人手回来,本伯,必会重重酬谢叶大掌柜。”
“在下懂了,一会下了船,马上安排。”
贾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而后,清冷的眸子紧紧盯着叶修,问了一句。“我在车马行里的权限有多大?”
叶修显然是早有准备,闻言,从椅子起来,欠身一礼,恭声答道:“除了经营一事,其余的,包括我以下,皆要听候小东家的命令。”
对于叶修称自己为小东家,贾玖也不恼怒。
许是对方以年龄称之,又或者货通天下车马行,原就两个东家,下面的人才会以大小东家区别。
贾玖微一点头,不让自己插手经营,显然是为妨自己这個外行,不懂经营的门道,而过多插手车马行的经营。
倒也合乎情理!
贾玖也不会想去插手车马行的经营,自己只要能够命令得动车马行的人手就好。
他未来是要借车马行的势,慢慢建立属于自己的情报渠道。
“我记得,你们车马行在西北那边有一队护商骑卒,我,能不能调动他们?”
叶修复又欠身,直言道:“这个小的作不了主,小的还要回去禀明东家。”
贾玖也不意外,点头道:“如此,那便劳烦叶掌柜,倘若可以,你便让于忠带上他的人手,秘密潜往江南,想来,这些对车马行来说,不是难事罢?”
叶修连忙应下,告退一声,便下了坐船。
贾玖所说的于忠,便是车马行在西北护商骑队的统率。
贾玖与他算是老相识了,早前在甘肃镇的时候,他和于忠经常联手一起深入草原,一齐抢劫北虏人。
这也是大周边军,对北虏人以牙还牙的做法。
一来二去,贾玖便和于忠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兜来兜去,没想到最后,自己反倒变成了他的一半东家。
还真是人生如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