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盆中水泼洒于庭院之中,薛钊止住笑,心念一动,继而问道:“杏花娘可吃过了?”
冬瓜子送到唇边又停下,杏花娘道:“朝食还要等等呢。”
“那你稍等。”
薛钊进到屋内,从西屋灶台旁的剩菜里捡出一条鸡腿,返身回到院墙旁递给杏花娘:“喏,请你吃鸡腿。”
杏花娘眨眨眼,顿时眉眼弯弯:“钊哥儿你真好。”
接过鸡腿,杏花娘闻了闻,顿时感叹道:“闻着就香,比巷口李嬢嬢的烧白还要香。”
话是这么说着,杏花娘连连吞咽口水,却不曾动口,许是要留到朝食分给家人后再吃。
薛钊看在眼中却不曾点破,沉吟着问道:“杏花娘可知城中游玩去处?”
得赠二百两银票,薛钊暂且不用为几两碎银烦恼,总要办些正事。那龟甲只每月月圆之时能指引方向,想要找寻其余龟甲下落,总要等到下次月圆之时。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了历练心性。
薛钊前世记忆断断续续,此生囿于乡野,算算虚岁不过十七,总有些少年心性,便想着四下游逛顽耍一番。
“游玩?”杏花娘眉眼弯弯:“钊哥儿算问对人了,没人比我更清楚这渝城好玩的所在。”她掰开指头细细点数:“罗汉寺逢三六九有集,今日正好十六;五福宫下有个李家瓦子,热闹得不得了;千厮门外还有画舫,听说极有趣,可惜我一次也不曾去过……”
薛钊默默记下,直到杏花娘被其母亲叫走,这才回转身形。
回房在灶膛里生了火,将剩菜热了一番,薛钊与还在生闷气的香奴饱饱的大吃了一通。
方才吃过,门外便有人叫门。却是天香楼的小厮过来收取碗碟。薛钊暗自庆幸,还好都祭了五脏庙,不然还要忙手忙脚一番。
“道士,今日还要出门吗?”香奴蹲坐在竹椅上,眼睛迷离,肚子鼓起老高,吃撑到了。
“要出去的,”薛钊吹凉杯中热水抿了一口,说道:“先去兑些银钱,置办一身行头,再带你四下逛一逛。”
香奴眨眨眼,纳闷道:“道士,你又有钱了?”
薛钊点头,道:“昨日白道友赠了二百两程仪。”
“那能买几瓶青城仙酿?”
“两瓶半……外物不可久持,修行还得靠自己啊。”薛钊想了想,又道:“回头我教教你算术吧。”
收拾停当,薛钊穿戴齐整出了门,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转,隔着柴门就见香奴守在门前,家中门窗紧闭。
薛钊心中纳闷,抬头张望,天上铅云不见消散,香奴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他提着新买的衣裳紧走几步,停步问道:“也没太阳,怎么不在屋中歇息?”
香奴打着哈欠道:“屋中有虫子。”
“嗯。”
“香奴喷了烟,要等上一会呢。”
原来如此。
香奴瞥见薛钊提着的衣裳,问道:“道士,你买了什么?有好吃的吗?”
薛钊晃了晃手中衣裳,说道:“只是衣裳……嗯,人靠衣裳马靠鞍嘛。”
他展开来,一件百衲衣,内里还包着一双皂色云头履。
香奴不解:“为什么要买衣裳?”
“因为……世人大多先敬罗衫后敬人。”
香奴瞪着眼似懂非懂。
薛钊看了看天色,又低头探手摸索着簇新的布料,心中欢喜。欢喜的是,此生他还是头次穿着这般针脚细密、料子上佳的衣服
又等了半晌,薛钊道:“差不多了吧?”
“嗯。应该行了。”
薛钊屏息快速将门窗打开,粉色烟瘴自门窗逸散而出,半晌消散一空。
薛钊与香奴移步入内,但见满地的蚁虫,一条巴掌长的蜈蚣,一条菜花蛇,还有两只壁虎。
薛钊看得头皮发麻,赶忙拿了笤帚清扫一番,旋即才将新衣、新鞋换上。
头上束了网巾,一袭百衲衣,脚踏云头履,薛钊原地转动一圈,冲着香奴问道:“如何?”
香奴言简意赅:“好看。”
薛钊叹息道:“可惜少了一柄长剑、一匹骏马。”顿了顿,他脑子里闪过古怪念头,问道:“香奴,若是长剑与骏马只能选一样,你选什么?”
香奴不解其意,反问道:“不知道……道士选哪个?”
“我选长剑。”
“为什么?”
“因为……宝马没有兵器灵啊。”
“哈?”
薛钊摆摆手:“当我没说。你且在家中等着,我再去兑些银钱。”他走到门口,顿足回头道:“若是中午没回来,那就饿一顿吧。”瞥了眼香奴鼓起老高肚皮:“左右你早晨吃了那么多。”
“酒呢?”
薛钊迈步出门,头也不回的摆摆手:“等我回来再说。”
为何要先置办衣裳再去兑银钱?还是那句话,世人大多先敬罗衫后敬人,若穿着先前的粗布短衫,料想必在罗汉寺里惹来麻烦。
他这一身行头虽不见华贵之处,却也是时下富家子弟寻常打扮。大周立国百年,承平日久,百姓信佛,官绅士大夫却大多崇道,喜穿道袍,尤其是百衲衣。
略作打听,一路顺风顺水在东川书院外寻到了罗汉寺,与那知客僧人言语一声,便被请到一间禅室。
香茗奉上,不片刻僧人回返,托盘里盛放碎银二十两,还有一叠面额十两的银票。
薛钊收了碎银与银票正要起身,便听那胖大知客僧人道:“听施主口音想来是外乡人士,若施主他日出游,本寺还可汇兑。只消携带本寺银票,便可在蓉城、豫章、邕城、金陵等地汇兑,就是要付一些费用。”
“费用多少?”
“百中取三。”
谢过知客僧人,薛钊暗自腹诽,这罗汉寺果然干起了票号的生意,竟然连异地汇兑都搞出来了!
再次折返而回,香奴却已早就等的不耐烦。粗壮的尾巴来回摇动,香奴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士,兑了银钱吗?”
“兑了。”
“那何时去瓦子?”
“现在就去。”
“那瓦子里可有好吃的?”
“应该有吧。”
香奴顿时希冀起来,攀上薛钊肩头蹲伏起来,随着薛钊朝五福宫方向行去。
薛钊走得不紧不慢,到了五福宫下,果然便寻到了李家瓦子。偌大的场地外圈以栅栏隔断,好似坊门一般的两侧停着车马与等活计的滑竿。
门内一圈既有挂幡挑幌的食肆、脚店,也有推车的摊位小吃。
香奴嗅着空气中糅杂的各式香味,顿时来了精神。薛钊便带着她吃了三合泥,又吃了糖油果子。
香奴想要再吃,奈何早间实在吃得太饱,两样小吃下肚便又撑到,只能怏怏重新趴伏在薛钊肩头。
薛钊信步而行,再往里便是各式把式,有的寻了个空地敲起铜锣便揽客开演,有的则用木板搭起了高台。正中的瓦子呈马蹄形,平的一侧是戏台,半圆的则是三层看台。
瓦子总要等到日暮时才开门,薛钊便兜兜转转四下观量。他手中捏了二十几枚铜钱,瞥见猴儿乖巧听话,丢下两枚;瞧见老先生戏法变得好,丢三枚;瞧见女子单刀耍得漂亮,丢五枚;瞧见两女子坦了上身彼此相扑,气血上涌十几枚一下子全丢了……
香奴极为不解,附耳低声道:“道士,好多钱呢。”
“嗯。”
“能买好多糖油果子呢。”
“我知道。”
香奴不再言语,只是想不明白两个女子打架哪里就比老先生的戏法好看了。
便在此时,远处有人嚷道:“瓦子开门喽,要看金陵全福班的客官速来,晚了可没位置喽!”
声音落下,周遭看客便朝着瓦子汇聚。
薛钊不知全福班名头,只当看个稀奇,便随着人潮朝着瓦子涌动。
到得瓦子门前,涌动向前中便见一小儿从人缝里挤过,而后悄然缀在一澜衫书生之后。
小儿手掌一翻,便有一锋利刀片跃入掌心,随即缓缓朝着那书生袖口割去。
薛钊暗暗蹙眉,略略用力挤过去,探手便将小儿持刀右手擒住。
“偷人财物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坏人衣物?”
小儿抬头惊惧地瞥了一眼薛钊,却抿着嘴一言不发。那澜衫书生似有所觉,回头观望,眨眨眼随即惊呼一声:“诶呀,险些着了偷儿的道!多谢这位仁兄出手相助!”
“无妨。”
四周看客顿时议论四起,眼前偷儿看年岁尚小,还是垂髫之年。
“你是谁家孩童,家中大人可在?”
偷儿只是死命挣扎,依旧一言不发。
便在此时,一声吼叫,人群左右二分,随即一条昂藏大汉虎步龙行而来。上前不由分说,一巴掌扇在偷儿脸颊:“哪里来的偷儿,竟敢在洒家面前犯太岁,洒家看你这偷儿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