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已过,暑气渐浓。
哪怕半坡的竹林里也愈发闷热,稍稍劳动,便会惹得汗透衣裳。
燕无姝如此,薛钊也是如此。他便想着,也不知何时才能修至人仙。到时寒暑不侵、百病不染,倒是不用再这般苦夏了。
三年炼谷、五年炼精,玄甲经上倒是不曾说过这炼炁化神要用多少年头。不过还好有这魔炁!
有时薛钊在想,会不会是应了‘水往低处流’这句话,斩念化神之后,体内魔炁收束识海,化作魔念尽数斩灭,是以丹田气海内只有精纯的真炁。
于是真炁渡于旁人,便会引得旁人体内魔炁汹涌而来。
也亏得如此变化,薛钊暗暗盘算,他修至人仙总要比独自苦修要快上几分吧?
香奴最耐不得闷热,于是每日吃了早饭就躲进八面山里,不知寻了什么地方酣睡。待到晚间才会悠悠下到半坡吃晚饭。
薛钊打趣香奴,说她是吃腻了鸡肉,跟热不热关系不大。
香奴就跟他拌了半晌嘴,最后又扯到化形上。
香奴抱怨连连,说若是化形了该多好,冷了添衣,热了脱衣。哪里像是如今?一身细密绒毛,脱都脱不掉,她近来已经学着狗子样子,试着吐出舌头来散热了。
继而香奴又突发奇想,央着燕无姝帮她剃了身上软毛,如此一来不就凉快了?
薛钊略略思忖便目瞪口呆,这九节狼剃了毛……怎么感觉跟记忆里名叫萨摩的狗子这般像?
本能的,他觉得剃了毛的九节狼形象有些糟糕,便劝说了良久,允诺每天夜里说故事与香奴,这才打消了香奴的突发奇想。
这天日上三竿时,郭启又来造访。
竹下闲坐,一杯凉茶饮尽,郭启便苦笑道:“薛兄,在下此番有两件事。”
“嗯。”
郭启抱拳:“先给薛兄赔个不是。实在是在下管束不严,胡贲那厮近来好转许多,闲来无事便在茶肆里胡吹一气。在下虽将胡贲禁在房中,可此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方才来时,山间便有不少宵小之徒,三五成群想来寻薛兄。若非在下轻身功夫还算过得去,这一时半刻还真甩不脱。”
这倒是有些麻烦,好在还有十几日便满七七,到时一走了之就省了麻烦。
想来那些寻自己的人,都被土地公给挡了吧?只是奇怪的是,香奴这回提都不曾提过,更不曾捣乱引路。晚间得好好问问香奴。
“无妨。我不过是寻常修士,那些人寻了来,我也指点不了什么。”
“话是如此——”郭启苦笑道:“——就怕寻薛兄的不是为了修行啊。”
“不是修行?”
郭启便道:“薛兄回头自己去瞧,那些人有求药的,有求改运的,还有求姻缘的。莫说是薛兄,这等愚民,我见了都要头疼三分啊。”
薛钊顿时头大如头。
但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说?
过了半晌,郭启又提起第二件事:“昨日得了口信,洪都富顺镖局的高老爷子几日后要金盆洗手,听闻巴蜀不少江湖豪杰都要观礼。这等盛事,在下总要去瞧一瞧。是以,此番是为来跟薛兄告辞而来。”
金盆洗手?
其乐融融,忽而冒出个盟主来杀你全家……纷乱的记忆片段顿时跃然脑海,薛钊肃容道:“如此,还请郭兄一切小心。”
“额……哈?”
“须知‘乐极生悲’,切忌切忌。”
“额……薛兄真是……金玉良言。”
郭启满腹狐疑而去,路上暗自思忖,莫非薛钊暗自掐算过,知晓高老爷子此番金盆洗手必有灾厄?不成!自家与高家相交莫逆,既然知晓此事,就该立刻启程提醒高家多加防备。
翻过山梁,郭启又忽而懊悔。心道,早知薛兄能掐会算,就该舍了脸面求问姻缘。五年前离家时他便放出豪言,此番定要闯出名头,再拐个女侠回来做娘子。
如今五年已过,名头倒是有了些……可娘子呢?为何他遇到的女侠不是五大三粗便是已做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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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困暑湿,天地如蒸笼。
晚来无风,两人一妖吃的是凉粉。
饿了一天,香奴吃得津津有味。薛钊想起来,便问了山阳来寻自己的百姓。
“看到了,懒得管。”香奴言简意赅,舔干净铁碗又道:“那土地老倌儿人还不错,这两日给我指了山中哪里藏着蜂窝,我见他如此上道,便不与他计较了。”
原来是被收买了啊。
薛钊胡乱思忖,脑中忽而跃出身长三丈的香奴叉腰大笑,土地公在脚下瑟瑟发抖:“大圣,快收了神通吧!小老儿知晓这山中何处有蜂巢!”
暗笑一声,香奴便又道:“道士,白塘镇好些时日不曾跌死牛了。”
她已经好些天没吃酱牛肉了。
薛钊便道:“天气热,贩牛的羌人不愿来。私底下一斤牛肉卖到九十文铜钱,实在离谱!”
“离谱!”香奴点头赞同。
这年月猪肉才二十文,平素跌死的牛肉明面上也是二十文,不过能买到的只是边角料,好肉须得六十文。羌人不来贩牛,牛肉直接涨了一半,薛钊便咬牙,干脆不吃了。
燕无姝起身端了碗筷去刷洗,心中却有些苦恼。清净派清规戒律不少,先前她以为自己此生再无修行之能,于是茹荤、饮酒,连牛肉都吃了。
不曾想如今又能修行了……日后见了师父,想来一通叱责是少不了吧?
吃饱了的香奴又缠着薛钊要听故事,薛钊便轻摇蒲扇纳着凉,信口说起了西游记。
只是说着说着,这故事就有些颠三倒四、前后不一。香奴听得不耐烦,薛钊说的更别扭,只因这《大唐西游记》好似与《西游记》区别不小。
同样是西天取经,猴子在蟠桃园不止偷了桃子,还干了人事,于是其中一难就成了七个逆子揍猴子;
唐长老离开长安时,皇帝派了两个护卫,结果出门便遇到三个妖怪。这三只妖怪把他们三个抓到洞中,在唐僧的面前表演了生吃活人,掏心挖肺,剁碎尸首……太残暴了;
黄袍怪本来是天上的奎木狼,因与百花公主有一世情缘,所以下界和她成亲。结果猴子师兄弟打进洞府,发现黄袍怪与百花公主生了一子一女,为了报复黄袍怪就把他的两个孩子从高处摔死;
猪八戒出生时错投了猪胎,结果咬死了生自己的母猪和小猪兄弟们。最后占山为王,专门以吃人为主,成了当地土生土长的野猪精;
沙僧躲在流沙河底专门吃渡河人,唐长老前九世每次过河便会被他吃上一次。被收服后,沙僧也不曾取下那胸前挂着的九个骷髅头;
唐长老过女儿国时,到底受不得温香软玉,从了国主。而后漫天神佛看不过眼,派了妖精捣乱,生生吃了国主,唐长老这才带着三个妖精上路……
薛钊不由得想起三个字:毁童年!
“不好听!”香奴蹲坐一旁抗议道。
“嗯,是不好听。”薛钊翻看了下扉页,思忖着也不知这射阳山人是不是姓吴,随即将话本丢在一旁:“罢了,我还是按我的讲吧。”
一回故事讲完,香奴意犹未尽,闹腾了一阵便去林中玩耍。燕无姝洗了果子端来,便好奇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西游记?”
“嗯?怎么了?”
燕无姝道:“这一版对佛门多有回护之意,料想应是信佛的书生改的吧。”
吴书生信佛吗?薛钊又哪里知晓?
他囫囵道:“这却不好说……道友不喜佛门?”
她道:“道统之争,谈不上喜恶,只是有些芥蒂。”顿了顿,又道:“说起来,那日若非得了广能禅师点拨,我……我还不知是你夺了我的青吟剑呢。”
薛钊便想起月下仗剑追鬼时,于镇子里偶遇的杏衣老僧。他便笑道:“那我回头一定要去谢过老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