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唱晓,朝阳初升。
犬吠鸡鸣声中,薛钊总算寻得家门。趁着四下无人进入小院,他忍不住吐槽道:“上次过河却落在河中,这次特意多用了真炁,结果却到了山上,啧……这五行遁术是不能用了。”
门扉推开,香奴自其头顶跳落,张嘴打着哈欠道:“道士,我好困,肚子又饿了。”
“唔,先吃些肉脯垫一垫吧。”
“好。”
“记得洗手。”
“知道了。”
香奴自去吃东西,薛钊背着清乖子入得里间,小心将其放在床榻上。摆正身形,又切了脉,便知雷公电母那一道雷霆,让清乖子肺腑乃至心脉都受了重创。
薛钊不会疗伤,身上更没有疗伤圣药。思忖一番,他能做的便只是以己身真炁引得清乖子真炁运转,从而缓缓自行修复。
他渡过去一缕真炁,此番再无泥牛入海之感,那真炁顺着经脉直抵女子丹田气海,略略试探,便引得其丹田内残存的真炁涌动出来。
薛钊那一缕真炁极为深厚,延展开来,将残存真炁缠裹住,而后依着小周天运转。如此几个循环,女子体内的真炁便自行运转起来。
薛钊略略探查便大吃一惊!这清乖子十二经脉竟全数打通,受激之下真炁自行运转大周天,继而生生不息,一个大周天那真炁便厚实一分。
他暗暗思忖,不想这女子竟是化神修为,而且是化神圆满!
薛钊此番却是想错了。自宋梁以降,道门各家各派纷纷与全真内丹术相融。
或者如龙虎山天师道,内丹基础上种下雷法符箓种子,存神修行;或者如神霄派,丹法为体、雷法为用,修内丹而用雷法;再或者内丹术与胎息法相融。
总之如今内丹术千变万化,各家各派都有异同。
薛钊所修阴阳二气法,打通十二经脉时须得将窍穴化作蓄炁池,自然是千难万难。若依着清乖子的修行法门,说不得薛钊刻下早已打通了十二经脉。
感叹了一阵,薛钊又切脉,见清乖子心脉果然强劲了几分,这才松了口气。
扭头便见香奴不知何时将藤椅拖拽过来,缩在其上正看着自己。
“道士,你要睡在何处?”
“嗯——”他挠了挠头,想着总不好与清乖子挤在一处,于是干脆也拉了藤椅靠坐,双脚搭在床榻上,须臾便酣睡过去。
日上三竿我独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许是神识消耗过甚,薛钊这一觉睡得虽极沉,却极为不安。梦中光怪陆离,些许前世记忆浮现出来。
那与自己同游乐山的女子面上再不见往日的鲜活,只是木然说道:“断供吧,贷款将近三百万,现在房子两百万都没人要!”
“好。”眼前烟雾缭绕,前世的他声音沙哑。
“另外,我买了周六的机票回老家。太累了,我已经三十了,我不想四十岁还一无所有。”
心中莫名绞痛,继而薛钊被轻轻推醒。
“嗯……”他迷茫着看了眼,却是香奴在推搡着。
“道士,外间有人唤你。”
薛钊收回搭在床榻上的双脚,刚起身便听得外间传来声响:“薛公子?薛公子可在?”
隔窗观量,便见那一袭水田衣的女子停在柴门外,手中还端着笼屉。
“稍待。”薛钊应了一声,揉了揉惺忪睡眼,这才快步迎出。
“李娘子?”
李巧娘道:“薛公子唤我巧娘便是了。”
“哈,那巧娘也莫要公子长公子短,直接叫我名字便好。”
“这……钊哥儿?”
“正是。”
巧娘笑了笑,薛钊拉开柴门,她便将手中托着的笼屉奉上:“蒸了些粉糍,也不知合不合钊哥儿口味。”
“粉糍?”薛钊打开笼屉,便见内中吃食,形状虽有差别,闻着却好似记忆里曾吃过的甑糕。
“闻着就是好味道,多谢巧娘了。”
“钊哥儿不嫌弃就好。”
巧娘正要告辞,薛钊忽而道:“巧娘,我新来此地,不知有何避讳之处?”
巧娘嗫嚅,左右看看,随即迈步入得院中,悄声说道:“钊哥儿看着便是心善之人,只是这下河口单凭心善怕是难以过活。”
“哦?”
巧娘便娓娓道来,所言所说匪夷所思,听得薛钊眉头大皱。
却说这下河口村,自唐末之乱起,方才有关中三十三户扶老携幼来此避居。
到了前梁,此地人口不增反减,只剩下三十一户,男女老幼一百四十七口。
此时怪事来了,有一年村中生下两个婴孩,却不成人形,只是块死肉。
村人以为冒犯了山君,当即焚香祷告,又设祭礼拜山君。到了这年年底,有老人熬不住岁寒仙逝,两日后又有妇人生下一婴孩,这婴孩却活了。
不过两年,妇人家中便发觉不对。那婴孩面貌,竟越长越似那死去的老人!
自那时起,这下河口村中人口便不增不减。老人不死,便不会生下新生儿。
薛钊听得古怪,忍不住问道:“若是村中人外出谋生又如何?”
那巧娘摇了摇头,说道:“听说百年前有人家举家搬迁,过了二十年,村中连连生下婴孩。孩童大了些,老人比照一番,就说那家人又托生了回来。”
“那若是外人在此定居,又会怎样?”
巧娘道:“这等穷乡僻壤,又有哪个外乡人肯来?”
有道理。
薛钊暗暗思忖,莫非这法宝或是法阵,彻底隔绝了天机不成?想想也是,既然自成洞天,那隔绝内外也是寻常。
怪事还不仅如此。
却说这下河口除去人口不增不减,死后轮回之外,还有一桩怪事。那便是不定什么时候,或许相隔百年,或许相隔五年,方圆五里便会自称一界。
外间可入得,里间却出不得。
或持续两月,或是绵延半载,这怪事又自行解开,内外勾连一如往常。
说道此节,巧娘心有余悸道:“此番两月有余,还不曾解开,村中老人都说只怕还要绵延许久。亏着家家知晓这等怪事,都存了粮食备着,不然一准会饿死人。”
“原来如此。”
薛钊若有所思。换做是自己,知晓死后定然会托生为人,且这轮回逃脱不得,只怕行事也会无所顾忌。
法场上那江洋大盗呼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只是虚妄,为的是临行壮胆;可在下河口却是真事!
如此,些许口角之争,放在外间自可各退一步;放在此间却既有可能演变成全武行。只怕这等怪事能将人心中之欲念尽数放大。
清风拂过,撩动面纱,便露出巧娘那张本应秀美,却刀疤纵横的面孔。
薛钊略略怔了下,便见女子抚下面纱,神色如常道:“娘说我生得这副样子是祸害,爹娘怕是护不住我,小时便用剪子将我的脸划花。”
薛钊不知如何言语,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身后香奴道:“道士,我饿了。”
话音落下,香奴自竹屋里奔行而出,青翠的裙裳衣袂翩翩,赤着腿脚,瞧见巧娘,她便好奇地歪头打量。。
巧娘怔住,薛钊咳嗽一声,道:“这是我——”
“道侣!”香奴接口道。
她快步而来,停在巧娘身前,略略仰头忽闪着大眼睛道:“昨日多谢你啦,不然我的金碗就丢了。”
巧娘还在发懵,薛钊便起身过来拎着香奴的脖颈,低声道:“去穿了鞋子,马上做饭。”
“哦。”香奴应了一声,风一样钻进屋里,又探出脑袋道:“巧娘没事可以来寻我顽,道士说你是好人。”
薛钊便笑着道:“小女娘无人管束,散漫惯了,你别介意。她叫香奴——”略略沉吟:“——青梅竹马的道侣。其实我是个不出家的道士。”
“哦。”
巧娘正要告辞,忽而有阴影落下。一团灰乎乎的物什砸在院中,砰然作响。
巧娘骇了一跳,定睛一瞧才瞧清楚,那竟是一只肥硕的灰兔。仰头观望,便见苍鹰盘旋而落,继而停在钊哥儿左臂上。
薛钊略略沉吟,便笑着道:“朋友送来的兔子,回头炖了分巧娘一些尝尝。”
巧娘懵然。这山中苍鹰从来桀骜,还不曾听闻被人驯服过,怎地这钊哥儿还有驯鹰的本事?
不对!这苍鹰她识得,便是北山里的那头苍鹰,极为凶戾,村中鸡犬没少遭殃,怎地一日之间便被钊哥儿降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