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盈枝头,晨风轻拂,自有幽香流过。
藤椅挪到房檐下,薛钊与香奴相对而坐,各自捧了碗吃着肉糜粥。隔着一道窗子,暂且见不得人的清乖子便只能端坐床榻上默默吃着。
薛钊忽而问道:“对了,方才可曾见到天光骤然放亮?”
香奴摇了摇头,嘴里嚼着肉糜粥含糊道:“没注意。”
内中传来清乖子沙哑的声线:“倒是恍惚瞥见外间亮了下,我起身观望又恢复如常。”
如此就好,起码证明那天光不是自己错觉。
薛钊捧着碗将残余肉糜粥倒入嘴中,碗还不曾放下,便听得一声啼鸣,继而重物挂风,嘭的一声砸破茅草顶,又掉落屋中。
仰头,便见那苍鹰展翅盘旋。
薛钊看了眼房中顿时郁闷不已,这苍鹰自己只役使了一回,怎地好似认了自己为主?每日都来送猎物,这回干脆送了头三四十斤的小野猪,还砸破了房顶……
薛钊放下碗,起身招招手,那苍鹰便盘旋落在其左臂。
香奴捧着粥碗从屋中奔出来,喜道:“道士,苍鹰送了头野猪!晚上吃红烧肉可好?”
“野猪不曾骟过,淤血也没放,做红烧肉不好吃,莫不如卤了来吃。”
“那便卤肉吃。”
薛钊看着左臂上的雄鹰,叹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香奴,你那蜜汁肉脯分一些给苍鹰如何?”
“好。”香奴极为通情达理,眨眨眼说道:“可惜这苍鹰不曾开启灵智,不然倒是可以问问山中哪处藏着蜂窝。”
薛钊便笑着挼了挼香奴的脑袋。小东西见天想着吃,也不知化形圆满时能不能开窍。
拾掇了碗筷,薛钊出得门来,才行了几步,便听得迎面脚步声沙沙,俄尔那一袭水田衣便跃然眼前。一条扁担挑了两只木桶,微风浮动,白纱掀起,于是露出那张纵横交错着刀疤的面孔。
女子脚步略略迟疑,复又如常,只是拢了面纱,待到了近前招呼道:“薛……钊哥儿。”
薛钊眯着眼笑道:“巧娘去取水?”
“嗯。”
“我昨日取过,这水果然跟巧娘说的一般,清澈回甘。”
巧娘便道:“村中乡党除非犯了懒,不然都在林中取水。”
“嗯。巧娘可还记得昨日情形?”
“嗯?钊哥儿说的什么情形?”
“就是那刘家三兄弟找上门来……”
巧娘古怪道:“自然记得,香奴先前问过,钊哥儿为何也问这个?是了,险些忘记告诉钊哥儿,那刘家兄弟一早去寻了齐老,想要逼走钊哥儿。齐老心疼房钱就没理会。
钊哥儿,那刘家兄弟不是善类,你……你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薛钊沉声问道:“刘家兄弟……还好?”
巧娘笑道:“钊哥儿昨夜是教训了刘家兄弟一通,如今鼻青脸肿,很是丢了脸面。”
“哈,看来我是打轻了。”随口应承一嘴,薛钊暗自思忖。
如此说来,刘家兄弟死而复生不说,连带巧娘的记忆也被篡改。真是古怪!
正要错身而过,忽而想到一节,薛钊又道:“对了,那牛倌儿如何了?”
“什么牛倌儿?”
“就是昨夜使坏,撺掇刘家兄弟打上门的牛倌儿。”
巧娘怔住,说道:“钊哥儿莫非发了癔症?村中倒是又几户人家养了牛来耕田,却不曾听过谁家小哥专门替人放牛……嘶,莫非是魇到了?山上有土地庙,钊哥儿不如取一些草香拜拜。很灵的!”
薛钊笑着口中说道:“那或许是我记错了。要不我来帮你挑水?”
“这等活计奴家做惯了,不劳钊哥儿。”她笑着错身而过,走出几步回首又道:“我家中就有草香,钊哥儿若是去拜神,去奴家那里取便是。”
“嗯。”
巧娘挑着空桶走了。
薛钊先前去过土地庙,并无神异之处,于是径直去到村中。他身姿不似寻常农户,甫一露面便惹得各家妇人、女子指指点点。待到了刘家房前,那刘二正蹲在门前用匕首刮着鱼鳞。
抬头,半张脸肿起来老高,刘二瞥见薛钊,顿时骇得丢了匕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你……你又来作甚?”
薛钊负手而立,笑眯眯道:“我来看看你死没死。”
他说得轻描淡写,那刘二心中更慌,抄起匕首比划着:“莫……莫要过来!老六、老七,那恶贼打上门咧!”
门里一阵慌乱,俄尔那刘六、刘七便操刀持棍,战战兢兢堵在门前,却只是紧张兮兮看着,不曾越过门槛。
薛钊朝前迈出一步,那三人齐齐后仰;再近一步,三人顿时化作滚地葫芦,跌进门槛之内。
看此三人反应,分明是昨夜被自己暴揍了一通,这才患上了……坯体爱思帝?
坯体爱思帝又是什么?
冲那三人笑笑,薛钊调头就走。
临到坡上,遥遥便见水田衣的女子担着水入了家门。薛钊心中一动,顿时计上心来。
他快步到得柴门前,隔门唤道:“巧娘?”
巧娘方才将水倒入水缸中,扭头瞥见薛钊,颔首道:“钊哥儿……可是有事?”
薛钊便道:“来寻巧娘讨一块布,写个幡子好行医。”
“钊哥儿还会行医?”
“略知一二,”薛钊道:“总不好坐吃山空,这两日便想着寻个营生。”
巧娘欣喜道:“钊哥儿此举大善,村子偏僻,寻医问药本就不便,近来又道路隔绝,好些人家得了病症都在咬牙撑着呢。钊哥儿生意一定红火。”
“借你吉言。”
“那钊哥儿稍待。”巧娘放下水桶一阵风也似快步入得屋中,俄尔回返,手中捧了叠好的一块土色单子。
“这颜色正好。”薛钊探手接过。
巧娘低声道:“钊哥儿别嫌弃就好……这……这是缝在褥子上的……”
“哈,谢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顿了顿,薛钊抖手将那晃神珠拿在手中,伸手摊开:“对了,巧娘可见过此物?”
“这是——”
白光闪过,巧娘怔住,俄尔便见巧娘忽地跪坐在地,痴痴道:“夫……夫君还请挑了盖头……钊哥儿,不想竟是你!”
薛钊怔住,自己才来两日,怎地这女子便挂念上了?
不过既然中了幻术,那巧娘想来应该是人……他紧忙撤了晃神珠,拿了布单纵身便跃出院子。
俄尔,巧娘回神,茫然四下看看,继而羞得脸面通红。暗啐一口白日发梦,那钊哥儿又怎会看上自己?
咦?钊哥儿呢?他方才不是来寻自己讨布单么?
薛钊捧着布单回返,香奴化作原形,缩在藤椅上酣睡。隔着窗子,他低声道:“李巧娘是人,我试过了。”
内中清乖子沙哑着嗓子道:“道友如何试的?”
“我有一术,可让有神魂者中术。”
“原来如此,道友术法高妙。”
薛钊摇头道:“我问巧娘讨了布单,待会裁成幡子,去村中招摇,冒充一回郎中。”
那清乖子道:“道友何必如此?”
“哪个是人,哪个非人,总要分清楚才好下手。”
清虚子却道:“那妖魔极难斩杀,薛道友不如……”
“无妨,道友静观其变就好。”
薛钊用匕首裁了一块布,提笔写下几个还算看得过眼的大字,又用竹竿挑了,待日上三竿便举着幡子去到了村里。
有妇人瞥见他远远举幡而来,遥遥便嚷道:“薛公子这是要作甚?”
薛钊探手一指幡子:“治病救人。在下误入此间,总不好坐吃山空。思来想去,想着还会些许岐黄之术,是以干脆挑了幡子做一回郎中。”
“郎中?”妇人惊诧道:“薛公子还会看病?”
“略懂略懂。”
妇人顿时热切道:“就是不知,这诊金如何算。”
薛钊笑道:“前三日义诊,不要钱。”
“诶呀呀,额滴天爷爷,大好事嘛!”
薛钊抬手一指远处:“大娘看好了,我便在那槐树下等候,还请广而告之。”
“薛公子放心,此事包在额身上咧!”
妇人撒腿就跑,跑出去几步又停下:“先说好,待会可要给额先瞧瞧。额这腿一到下雨天就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