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
那晚琼林宴之后,他一个人来到玉清池,他清楚的记得,那晚的夜色很美,荷花盛开,他坐在岸边,凝望着荷花与水面,什么也不想。
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也走了过来,他没注意,只是隐隐听到有啜泣声,他也不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他和她素未谋面,也没道理去管她的事。
可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女孩一步步走向玉清池,而后“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就是以这么俗套的故事开局。
他也不会水,救人心切的他掉进水里之后,还没扑腾两下,就呛了一大口水,差点没被水呛死。
她呢,身体已经沉了下去,看见落水的他,便游了上来,把他捞上岸。
他躺在她怀里的第一句,就是“原来你会水啊,我以为你不会呢……”
她的眼睛很好看,大大的,水灵灵的,却又带着一丝忧伤。
那天的她很憔悴,脸色苍白,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悲伤。
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还有那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她的体香,很好闻,后来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喜欢抱着她,把头埋进她的秀发。
他还记得,
由于两个人身上都湿了,衣裳紧贴着皮肤,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和柔软,那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如此距离的接触,以至于他大脑来不及思考,只是望着女孩的眸子。
眉蹙春山,眼颦秋水。
“原来你会水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他又重复了一遍。
女孩又好气又好笑,“你没这个本事,还想着学人家英雄救美啊,大叔,醒醒吧,救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别到时候人没救上来,把自己连累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在纠结于女孩的那一句“大叔”。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他们坐在岸边,起初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后来他忍不住开口,
“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吗?可以和我说说,人生有很多很精彩的事情,如果不亲眼看一看的话,会留下很多遗憾的吧。”
于是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他和她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她很惊讶,没有想到一个经历了这么多苦难的人,还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在他的感染之下,她也渐渐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她叫赵蓉,是青州赵家的嫡女。
赵家在青州延续了数千年,最早能追溯道七国之乱时期,延续至今,家族已有数万直系子弟,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当地,赵家都有很大的能量。
赵蓉的爷爷,就是当今赵家家主,同时,也是南京礼部尚书,虽不及咸阳六部尚书如此位高权重,但也算得上是触及到权力顶峰的门槛。
她是她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因此在整个赵家,被所有人视为掌上明珠,从小便有大儒教她识字作诗,琴棋书画她样样精通。
她的童年,是丰富的,快乐的。
但随着赵老先生被卷入派系纷争,随着他们那一派系的失利,赵老先生也受到了清算,整个赵家陷入了巨大的动荡之中,赵家急需一个在朝中有巨大人脉的家族帮助,以此来度过难关。
按理来说,以赵家的能量,即便赵老先生在朝中失利,赵家也能凭借着千年来累计的人脉屹立不倒。
但这次赵老先生的倒台,背后可是有皇帝的首肯,谁有胆子,能保得住皇帝要动的人?
唯有那几家顶级权贵。
王,李,冯,蒙四大家族。
当时赵家面临的危机,只有这四大家族,可以帮忙解决。
如何请他们帮忙?
赵家人思来想去,唯有联姻,是最保险的办法。
他们选择了冯家。
而整个赵家,身份最高,条件最好的适龄少女,也只有赵蓉一人了。
她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要嫁给一个荒淫无度,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赵蓉没有哭,也没有闹,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家族里的长辈平日里对她恩爱有加,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第一个给她。
自从爷爷在朝中失利之后,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几岁,腰坨了,头发也白了,没有了往日那般利落。
族人和族中的产业,也被仇家处处针对。
墙推众人倒,哪怕是昔日赵家的附属家族,也开始向赵家露出獠牙。
赵家被逼的实在没办法,恰逢冯家三公子一直追求赵蓉,赵家众多长老一合计,便想着把赵蓉嫁到冯家,以此来使赵家渡过危机。
这是整个赵家所有人的耻辱。
为了使赵家得以延续,他们用最低级的方法,以一种类似于“卖女儿”的方式,得到强大家族的庇护。
如果赵家的先祖有灵,恐怕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他们吧……
赵蓉成为了这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出阁的那一天,她看着十里红妆,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
她知道,从此之后,她再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她嫁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爱情。
结婚那晚,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时间在她的麻木中消逝,她没有等来那个男人,却等来了他的噩耗。
他死了。
死在结婚当晚。
死在了别人的肚皮上。
新婚当天,新郎便死在了别的女人的床上,这对于冯家而言,是巨大的耻辱,冯老爷子大怒,勒令封锁消息,对外宣称是落水而亡。
至于赵蓉,则被冯家人视为灾星,受人冷眼,尤其是她的婆婆,认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对她百般刁难。
有人曾往她的院子里泼过脏水,扔过烂菜叶子,更有人当着她的面侮辱她,她在冯家就好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
婚后的两年,赵家也借着冯家慢慢缓了过来,那年她十八岁,冯家对她的看管也逐渐松了起来,她有时间外出走走。
于是她来到了这里。
家族那边已经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爷爷重新担任礼部尚书,冯家也渐渐遗忘了她。
下辈子投身成为男儿身吧,不,还是不要有下辈子了,做人,真的好累……
于是她一步步走向玉清池,即便她会水,可仍倔强的沉入水中。
直到一个男子嘴里喊着“不要啊”,一边跳进水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