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珪坐在后勤队大车的车顶上,向着后方眺望,在他的视野里,那座稍显破败的白山县,已经越来越远了,很快就会消失在一座丘陵之后。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也许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他会带程金环一起来这里,给她讲讲自己艰辛探索修炼的往事,也带着她去到白沙山上,看看那轮硕大的明月,兴许她也能在月下悟出什么道理,甚至能让修为再进一步,说不定还能……。
正在畅想的石珪,胸口忽然一阵清凉,他蓦然回过神来,但这一次,他却没有象往常一样的焦躁,只是淡然一笑,便不再理会,已经被压下去的念头。
自从他在白山县明悟之后,心中的那股焦躁愤怒的火头情绪,就已经祛掉了。
但自己那些纷飞的杂念,他在自己的直觉里感觉,也不是不能除祛,可能只要他静下心来,整日多诵读上几遍经文,或是什么可以让人专心致志的东西,就会祛除了那些杂念。
但他却不想这么做。原因其实也不复杂,他还利用这些杂念辅助自己的修行。
原先,他就在《武氏集思录》里面,读过一个鸡鸣狗叫的故事,说是从前有个王爷,喜欢养门客,但是其中,有个只会学狗叫鸡打鸣的人,也混了进来,其他门客不忿,但王爷不为所动,依旧养着这个门客,后来王爷犯了事,只能逃跑,在逃亡途中,这个只会狗叫鸡鸣的人,多次用鸡鸣狗叫的技能,拯救了王爷。这则故事的批语就是,再差的东西,只要用对地方,就能起大作用。
后来,他自己在白山县明悟的时候,他心中那些看起来,只会捣乱的杂念,却在关键时刻,能天马行空般的启发自己的灵感,不仅让他摸索出了功法的几分真意,而且让他明晰了自己道路,的的确确是立了大功,这番实际的体会,还有强烈的效果,让他对鸡鸣狗叫这则寓言表现出来的道理,是完全认同的。
面对完全陌生的广袤修仙新世界,石珪根本毫无半点基本知识,想要能够继续修炼,那就必须要有自己学习的能力。而拥有一件可以完全激发,他自己所有联想和想象的工具,就是他能继续自我学习下去的重中之重。
石珪那些过于天马行空的活跃杂念,如果能用对了地方,能真正用好了,那可就是现阶段里,他所能拥有的最好思维工具了,那是给座金山,也不换来的东西。
于是,石珪不想把自己的杂念都完全除祛,想留着这些念头,期待在悟道的时候,能够用上。
至于,那些杂念会影响他的意识,那倒也好办,他决定每天都默读一遍《太一生水妙化真经总纲》,稍微压制一下杂念,不要太过于泛滥,影响到平日里的事物处理便是。
此外,他又找来一根绳子,仔仔细细的打了个结实的绳节,把浅蓝色珠子,给拴了起来,平时就挂在脖子上,当自己杂念有所泛滥而不自知的时候,能够压抑心中的杂念滋生。当早晨修炼的时候,就把珠子拿下来,握在手心当中,不仅可以辅助修炼,还可以镇压杂念不起波澜,保证自己的修炼不受影响。
……………………
正当石珪随着车子晃悠身体,半闭着双眼,想东想西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脊上的汗毛忽然倒竖,他猛地睁开了双眼,死死的盯住前面那辆,看起来毫无半点异常的大车。他身体也暗暗紧绷起来,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铁尺之上,心中已经提高警惕,暗自感应着周身的环境。
“哐当!”
忽然间,前面大车的车轱辘飞出了道路,大车的车厢尾部,啪叽一下,拍在了地面上,巨大的摩擦力,掀起了一阵尘土。
拉车的马匹,被惊吓的直立而起,两只巨大的前蹄,在半空中胡乱舞动着,驾车的兵丁,也吓得手足无措,下意识的死死勒住了缰绳,那匹被惊吓的马匹,吃痛之下,更是越发暴躁不安,发出了嘶嘶的鸣叫,惹得整个车队的马匹,都躁动不安。
石珪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而是一个翻身,跳下了所在的大车,以躲避箭只的标准姿势,半蹲着身体,紧紧贴着大车的车厢,然后,往道路左右两边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这才直起身来,大声吼道:“都别慌,先组成防御队形!唐震,让你的人,去把马拉下来。陈小刀,找个人去中军报信,你去后面的队里,让他们停下来。包大力,带着你的人,看好我们队的场子,不准乱!”
这几句话,让已经有些混乱的队伍,忽然间就恢复了稳定。等几个旗头都领命而去之后,石珪这才让人,把宋大成和孙义找来,让他们两跟着自己去前面瞧瞧。
唐震旗里的几个人,已经把拉车的马匹安抚下来了,连那个被惊吓的兵丁,也被几个人架了下来。
石珪走近前一看,整个大车的两个后轱辘都不见了,一个前轱辘已经歪撇着,车轴都快断了,整个车厢在巨大的惯性下,都擦着地面,歪歪斜斜的快散架了,有些货物都撒到了外面。好在这辆车,拉的都是些营造要用的工具,本身就结实,这下虽然摔了一地,但也该不会损坏,到时候收拾收拾就是。
看样子,这应该应该是车辆故障,这一路行军,这些车辆不知都坏过多少次了,石珪心里松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宋大成,说到:“大成,你看这是什么造成?”
宋大成铁青着脸,愤恨的说道:“大人,这应该是马车车轴断了,但具体是什么原因,要把车拆开了,才晓得。”
石珪抬起眼皮,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又再追问道:“不是敌人袭击造成的吧?”
宋大成想都没想,一口回道:“不是。”
“可以修好么?”石珪盯着散落一地的大车,有些迟疑的问道。
宋大成没有说话,上前两步,用手拍了拍车厢,又蹲下去,拽了拽车轴,在大车上,鼓捣了一阵,这才转过头来,说道:“能修好!”
“要多长时间?”石珪再问道。
宋大成鼓了几下腮帮子,这才咬着牙,狠声的说道:“三个时辰……,最少,也要两个时辰。”
石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向唐震招了招手,说道:“小唐,你去解除队伍的防御状态,整顿一下队伍,让弟兄们歇口气,做好等会上路的准备。”
唐震赶紧行了个军礼,应了一声,连忙就跑着去,整顿队伍了。
这时,陈小刀已经从后面,跑着过来,石珪不等他说话,一抬手就说道:“小刀,你那边暂时不管,这里有件重大的事,只能让你去汇报。”
那陈小刀闻言,顿时一笑,喜道:“石老大,啥重要的事,还非得我去哈?”
石珪也不啰嗦,直说道:“不是你去,我不放心。”
陈小刀笑嘻嘻的说道:“石老大,你放心,我办事牢靠。”说罢,还往自己的胸膛拍了几下。
石珪哈哈一笑,说道:“那感情好,你看这大车已经坏掉了,我怕周录事为了赶着要行军,会丢了这部车,可真少了这部车,今后,咱们队里的弟兄,可就要受苦了。”
陈小刀有些愕然,刚想着再问详细些,石珪又接着说道:“现在,大成说可以修复这部车,只不过要些时间,所以,你的任务就是,说服周录事,保下这辆车。”
陈小刀听罢,沉吟一会,抬起头来问道:“头儿,你给的底线是什么?”
石珪赞许的看了陈小刀一眼,说道:“第一,如果不能说服周录事让我们后勤队全部留下,也要争取留下几个人来修车,后面再赶上大队。第二,如果这车修不了,我会带着这几个人,马上赶回来,你要争取,让营里在前面驿站,多等我们一段时间,最少也要两个半时辰。第三,争取让周录事,不要对我们留下抗命的印象。”
陈小刀赶紧在口中不断默念,然后,又把任务和底线口述了一遍给石珪,核对无疑之后,这才郑重的说道:“我会尽心尽力,不给咱们后勤队丢人。”
石珪点了点头,淡然说道:“去吧,咱们后勤队的兄弟,都相信你!”
陈小刀抬手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穿过一圈人的目光,往中军去了。
石珪也不耽搁,对着宋大成说道:“大成,你听见了,拿出你的本事,把这车给我修好。”
宋大成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知道了,石老大。”
石珪看了一眼宋大成,便不再多言,只让宋大成组织营造旗的人,把散落一地的货物,挪到其他大车上。
又招来常大山,让他去准备几个人干粮和水,让孙义留下些常用的药品。
最后,他把正在忙碌的唐震叫来,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唐震。
听完石珪的话,唐震有些急躁的说道:“大人,其他的事情,属下都完全支持,但是留下修车的人,是不是,就让包大力带着?如今的后勤队,可离不得你啊!”
石珪摇了摇头,说道:“留下修车的人少,而且,路上可能还有悍匪,只有我在,才能保住这些兄弟,再说,修车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到底能不能修好,如果事到临头,要放弃,或是要提前走,包大力可做不了主。”
唐震犹不死心,嗫嚅着说道:“可是这队里,也离不了你呐!……。”
“行了,小唐,这不还有你和小刀么!你和小刀带着兄弟们,先去驿站等我们。”石珪笑了起来,挥了挥手,接着说道:“好啦,就这样决定吧!”
唐震只好无奈的低头称是。
石珪点点头,接着吩咐道:“小唐,虽然小刀还没有回来,但是有的事情,还是可以,先准备准备的,你把惊了的那匹马,赶紧换一下,从其他地方给我挤出一匹马来,只有一个要求,要最健康,最能跑的。对了,再留上些马饲料,就留一天的量,清楚了吗?还有,赶紧抓紧整队,多叫些人去帮大成的忙,赶紧把货物分摊到其他车上,等会好赶路。”
唐震赶紧答应下来,这时,一个兵丁跑来报信,说是后面战兵队的人,过来打听消息,石珪懒得应付这些人,便打发唐震出面去接待,自己则是去找包大力交代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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艮山营的队尾已经走远,石珪站在路边上,对着宋大成说道:“大成,别看了,我和大力给你们警戒,有要出大力气的地方,就让大力也帮着你点。”
正蹲在破车厢前,仔细观察的宋大成,闻言之后,赶紧连声答应,立刻站起身来,招呼留下的五个营造兵,排成一队,分派任务。
石珪瞅了一眼周边的环境,不经意的伸手,就给身边包大力的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嘴里笑骂道:“大力,你说你,何必死活要闹着留下来呢?”
包大力摸了摸后脑勺,憨憨的笑道:“石老大,这路上的贼人多,要是来了贼人,我还能帮你一把。”
石珪笑着摇了摇头,只说道:“行了,事到如今,多说也无益,你就跟着我吧!”
然后,他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棵树,吩咐道:“大力,你看那棵树,你待会就拉着马,去那里警戒,看好你的马,别让它跑了,要是大成请你帮忙,你就把马拴在树上,去帮他一把,明白了没有?”
包大力点了点,又问道:“石老大,那你呢?”
石珪笑着用手指了指,路边一座一丈来高的小土堆,说道:“我就在那里,有什么事,我会招呼你的,你赶紧去吧!”
等他看着包大力拉着健马,去到了指定位置之后,石珪这才施施然的走上了小土堆,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然后暗自警惕的警戒起来。
如今的句陵,破败不堪,漫山遍野的,都是那种怪草,在疯狂生长,没有多少生机,连野兽也很少见,至于饥民盗匪也跟野兽一样,平日里也是很少见的,如果要真见了饥民盗匪,只要不是成百上千的人群,他自信凭着自己的功法,也能护着几人离去。
土堆面前就是宋大成的施工现场,宋大成没有着急马上修理车辆,而是拉着一个年轻人,详详细细的询问着什么。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这辆损坏大车,日常维修保养的负责人,这次,是被宋大成特地留下来,参与修理的。
“什么??”
宋大成脸上青筋暴露,眼睛赤红,跳着脚的对那年轻人,怒吼道“你特么是个蠢货么?什么叫你以为照着以前样子,完全一样的,敲了一遍车底,就算保修的?你特么,没看见这车的后轮,会时不时的偏离么?什么叫大多数时间是正常的,不正常只是一小会,你特娘的脑袋进水了吗?这特娘的就是不正常!!”
那年轻人被宋大成吼得唯唯诺诺的,低着头细声细语的说着什么,可是无论他说什么,都被宋大成劈头盖脸的吼了回来。
石珪坐在土堆上,听着宋大成的怒吼,心中不由得一动,这年轻人保修车辆的过程,和自己一直寻求进入玉简的做法很像,其他的区别只不过是,那年轻人保养的大车轮,使用正常的时候多,自己能正常进功法玉简的时候少。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支棱着耳朵,想听听宋大成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是那宋大成情绪太过激动,还在不停的吼骂那年轻人。
石珪见状有些心急,只好用力咳嗽了两声,开口说道:“大成,时间不多了,赶紧修车要紧,等回了营头,再骂不迟。”
那宋大成闻言之后,也知道时间紧急,他也只好按下火气,拉着几人细细讲解起修复方案。
……………………
宋大成用手中的锤子,指着被翻过来的车厢底,对着那个年轻人说道:“你特娘的看好,这车厢的底部,平日里到处都是泥浆灰尘糊在一块,看不见车轴的状况,让你们每日里检查车底,用棍子敲击各部位,就是要看看路上颠簸之后,这车轴还好不好,你特娘的倒好,依葫芦画瓢的用棍子,在车底敲了一遍,就算检查完了,你到底搞没搞清楚,敲车底的核心,是要敲那里?”
宋大成这番话才落音,正在土堆上盘坐的石珪心中,就掀起了滔天骇浪。
宋大成这番话简直就是暮鼓晨钟,敲醒他一直以来迷迷糊糊的认识。他暗自思忖到,是呀,自己一直在完全模仿着,第一次成功进入传功玉简的模式,这可能也像那个年轻人一样,他根本不知道这模仿中,哪些是有效的模仿?那些是无效的模仿?更不要说,他可能连那根“车轴”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时,那年轻人细声细气的又说了些话,惹得宋大成一脸鄙夷,石珪赶紧按下心思,再次聆听他们的交谈。
宋大成一脸不屑,傲然说道:“什么叫你不知道,哪个是主要部件?你特娘的,不会动动你的猪脑子么?且不说这车底板,就这么简单的几个部件,一眼就能看出,这几样部件的功能,都是为伺候它而生的,你说那个是主要部件?”边说,边用锤头,磕了磕那根车轴。
那年轻人涨红了脸,犹不服气,梗着脖子,又低声说了些话,那宋大成再也忍不住,抬起脚,就往那年轻人身上踢了一脚,然后大声说道:“你特娘的,是头倔驴么?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由不同的部件组成的,就是你这张臭脸,也是由鼻子、眼睛、嘴巴组成的。你这头倔驴,也是由脑袋、手脚、身体组成,比起你的手脚,肯定是你的脑袋重要,丢了手脚能活,丢了脑袋只有死!玛德,你这混账倔驴,气死老子了!!”
石珪听着宋大成的话,心中再起波澜,因为宋大成提到,脸由鼻子、眼睛、嘴巴组成的言语,让他想到了《武氏集思录》里的另一个小故事,那就是五官争功的寓言故事。
那个说的是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有一天都相互争论起,谁是功劳最大的器官,他们相互之间不服气,于是,就一个个停止了工作,很快那个人,就因为眼睛瞎了,鼻子不能呼吸,嘴巴不能吃饭,耳朵聋了,而死掉了,批语中说的,世界万物就是各司其职,各有用处。
石珪心中,不由得再次思忖,是呀,这世界上的事物,都是各种不同部分组成的,它们各有职责,各有用处,其中,有的是决定性的职责,例如一个人的脑袋,有的仅仅只是装饰性的职责,例如自己进入传功玉简中的行为中,翘起的二郎腿。
自己时灵、时不灵的进入传功玉简的方法,肯定也是,由几个部件或是动作组成的,有的是没用的,而有的很重要,其中,肯定有那根“车轴”或是“脑袋”存在,但要怎么找到它呢?
恰在这时,宋大成的大嗓门,又飘了过来:“你这笨蛋倔驴,你找不到的时候,不会一个一个慢慢试吗?你这死脑筋,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石珪眼睛一眯,眼中一阵精芒闪过,心中豁然开朗,是了,是了,只要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去试,总是,能找到那根“车轴”的!
他“嚯”的站起身来,喜滋滋的说道:“大成,别磨蹭,赶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