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村的年轻人是越来越少,现在在村里的很多年轻人也是暂时回来干干活。他们有的是在市里务工,农忙会回来帮帮忙。更多的年轻人,是在镇上谋生,他们也放不下家里这些地,偶尔回来打理也能多一份家庭收入。
莲花村是很多村落的一个缩影,他们古老而悠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是在变老,但是现在突然很老很老。
李家三兄弟是这群年轻人中的例外,他们的父亲是护林员出身,从小就在林子里长大。父亲去世后,他们从各自务工的地方回来,把祖屋拾掇拾掇。
在外边这么多年,因为没有学历和技术,他们吃了蛮多苦,也一直像堰塘里的浮萍,根根是着落不在城市的土地里的。
回来了,有田地,有菜和粮食,更重要的是老汉一辈子努力给他们留下了一栋二层水泥楼。
他们回来之后,也有人跟他们说婆姨,但是他们条件不是很好,一直没有合适的姑娘。
这栋楼是三兄弟共有的,有的姑娘一知道这个情况,就不愿意再有任何接触了。
三四线城市的相亲资源相对少,其实是很不容易找到的,特别是男方的物质条件相对较差。
三兄弟就一直鼓捣着咋赚钱,就把眼光放到了那个他老汉守护了一辈子的山林上。
后来,就剩下跟村里的治安队和村主任他们打游击了。我们来,他们跑,留下一堆零零散散的树。
他们专门偷偷砍伐榆木和橡木这种好木材,这些都需要几十年才成型的木头,一天就没了。
我,大学生村官,第一站,就是处理村中的偷伐木材的事。
李家三兄弟,偷伐力度越来越大,从一点树杈子,到整颗木头。甚至,他们的“游击”还引起了有个别村民的效仿。
走了三里多地,便看到了那个二层小楼,里面好像有人影。也对,他们都是夜猫子了,白天不会不在家。
敲完门,李家大哥给我让了进去,在场子里搬了一条板凳,让我坐着说。
他,李家大哥,当年也是我们这片的孩子王。
南周,你回来这个地方干嘛,我们是没出路,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我笑笑,接过他递来的烟,放在耳朵上。很多地方,别人给你递烟,你是不能不接的。
大哥,我听说咱这咋砍起那山林来了呢,那可是老叔看了一辈子的东西。
还不是没有学历,也没技术,回来种田那点开销,自己糊住嘴都难。
他跟我讲了讲他这些年的经历,三下广州,漂泊到浙江,最窘迫的时候去到横店当群演,毕竟能管三顿饭。
他们三兄弟都差不多,也都是揣着梦想,然后梦想碎了一地。后来还是合计合计回来了。
大哥,以后管偷盗伐木是我工作!你要支持弟弟才对!你说的事情我记下了,我就是来给村子找出路的!
合上笔记本,我起身就准备走。
他看见我说不能伐木,伐木违反法律云云,他的心中十分不快。
看见我要走,也没挽留吃个饭再走,就埋头在那抽着烟。
我知道这只是解决偷盗伐木时间的第一步,微小的一步。
我立马又去找了现在的护林员和村治保主任,了解到他们的偷砍的具体情况,包括了大概的区域和时间段。
他们总打交道,知道的一清二楚。
当天晚上我就摸上林子了,去蹲他们,他们肯定会来。
夏天的晚上,比白天好太多,但是那种潮湿感还是往人身上扑,真的是腻!
蚊虫围绕着这个林外来客转,看看能不能饱餐一顿。
等到迷迷糊糊,他们来了,我一下子打起精神。
他们用油锯切割难的部分,用尺锯一点点剌,晚上太响了会把人招来。
平常就是一有人发现他们就撒丫子就跑,也没证据是他们,又是村里村亲的,不好撕破脸皮。
我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他们偷伐的一举一动被我录进去。
录了一段,确认好视频信息,我立马从林子的草丛里冲出来。
大哥,大晚上不睡觉啊。
油锯掉到了以上。
谁?!南周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走走走,你要不走你就不是我兄弟了!
他们看到是我,若无其事地赶我走,继续要砍树。
停,不听劝,一会警察来了,我可是有你们砍树的视频。
他们目眦欲裂,放下狠话。
“我们走!有本事你就去!”
他们拿着东西,头也不回,一溜烟跑没了,留下来刚砍的零零散散的树。
我站那久久不语,这事估摸着还远远没完,我能处理好吗?
掏出一包烟来,我抽出一根,我之前不抽烟的。这包烟是村书记临走前硬塞给我的。
“南周啊,这是好东西,没事的时候来一根”。他就径直把烟塞给我,也不等我拒绝,就离开了。
莲花村的夜晚,有一股淡淡的荷香,不似在西湖边的映日荷花的感觉,是一种小家碧玉的荷花香。只不过在手中的烟雾升腾起来时,莲花的香味就淡了,又散了。
抽了一根烟,困意又上来了,打开带的睡袋,躺下去。他们可能还要回来,我再守一守。
天还没亮,书记的电话就打来了。
“南周,你在哪呢?在山上啊,好好好,你快去那个山洼后面的那片。”
“书记,啥事,我正在过去。”
打开睡袋,我腾一下窜出去,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跑。
“还不是老李家那三个兔崽子,去那砍树出事了!”
书记还不等我说话,就挂了电话,估计也正在往这赶路。
我就着月色和手机手电筒灯光,从林间小路往那摸过去。十分钟后到了那块小山地,看到了李家三兄弟。
“老三,老三,你撑住啊。”
李老大一脸焦急地看着躺在地下的李家老三,他的三弟。
李老二眼尖,看我走到这边来,腾地上前一步拉着我过来。
“南哥,你肯定有办法!南哥,救救你三弟。”
我还没看到地上倒的是谁,就听了一个大概。我定睛一看,一个树杈子的末端贯穿插李家老三的大腿。
“让让,我看看啥情况。”我一把推开前面挡着的人,径直弯下身子看。树枝末梢插入李老三的大腿,是贯穿伤口,但是应该不是大动脉,但也比较紧急。
我从小出身于医生家庭,对于急救有一些认识,按照我爸妈的原话是,“你学点自救的本事”。
“把短袖脱下来,多拧几圈,再把树杈子从这切割分离。”我不容置疑地安排着,同时拨通了救护车。
“对对对,203乡道走到岔路口,右转五公里,在这会和。”
我看着这个山洼旁边的村道,确认了一下是203乡道的分支。
这时候他们把我要求做的门板子赶出来了,手边本来就有捆绑固定的一些工具。
“把李老三平躺放在板子上,一定要稳一点,抬到下边那个村道去。”
我指挥着众人,一边在前面探路当着向导。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着路,在前面用手电照着路。没过多一会,李老三就被转运到村道旁边
“医生,我们在这!”
李老大看着远处闪烁的灯光,跳起来招着手。救护车稳稳地停到木板旁边,把李老三转移到担架上上了救护车。
“好了,你们先回去,我跟老大老二去医院。”
我一迈腿跟着上了救护车,李家两兄弟一路上焦急地看着自己的三弟。
在推进急救室的时候,李家老大和老二还想进去,我一把拉住他们。
“好了,那是手术室,你们进去干嘛,放心吧,老三应该没大事。”
我拉着老大和老二往外走,去大厅等着。我又出去给他们买了饭菜,折腾了一晚上,真的饿了。
“行了行了,吃点,缓缓吧。”
我把饭菜递给两兄弟,他们突然跪下来,似乎丢了魂,呜呜呜哭起来。
“南周,没有你,我真不知道咋办好了,以后我们就是你亲兄弟!”
我一把拉起他们,默默地拍了拍两兄弟的背,陪他们吃了一餐无滋无味的饭。
老三过了一会就被退了出来,双眼紧闭,被推进了特护病房。
老二想靠近看看,医生挡了回来。
“病人情况还算可以,但是耽误的时间有点多,现在需要静养。”
医生不带感情地说完就走。
“谢谢医生,谢谢,谢谢!”两兄弟不断作揖,又好玩又心酸。
就这样,在大厅里,我们凑凑合合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