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前的这个洞窟显得十分不寻常,在它四周是完整的斧型怪礁,且也没有裂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给人的感官像是在平整石块上硬生生凿出窟窿,并一路延伸进去。而且它的外形也特别迥异,层层叠叠满是干涸的斑驳菌衣,像树根般攀延到那株怪树前,若是从高空鸟瞰,活像个特别复杂的神经脉络。总之,两者全都死透,很难瞧出起先的模样。
而在这些桌面大的石灵芝上,逐渐蔓生出一种幽蓝色的浆果,显得鲜艳欲滴。它是何时出现的?没有答案,理应是我回首与迪姐对话的这几十秒内,从石隙间冒出来的。
这些所料未及顿时将我俩打愣在当场,竟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究竟从树上摘走首饰,还是沿着洞壁继续往里探索?突然,一阵熟悉的鼓点声从幽暗深处传来,我赶紧探前扫视一眼,但不见异常,洞内与刚才那样阒无一人。阵阵冷风刮过脸庞,好似洞窟的另一端连接着某个狂风大作的谷底,沉闷的鼓点不住传来。
迪姐听我不停在说鼓点,不由来到跟前一起谛听,久而久之她说,那既可能是心跳又可能是沉闷雷声,似乎洞中有某种超乎想象的巨大生物,我不由惶然,口不能言。
“besson,刚才你是否碰过这些果实?”迪姐站在洞前张望,倾听着深处传来的阵阵鼓点,因衣衫湿透而打着寒颤。恰在此时,那种播报职业的敏锐性令她又注意到异样。
“这种看着就很可疑的东西,我怎会乱碰?”顺着指引,我在影影绰绰的灵芝上见到一蓬新生的浆果,无端缺了好几颗,枝桠上甚至连着扯断的果皮,显然是被人刚摘下的。
“既然不是你,为何胸前会流淌着蓝色的果汁?”迪姐正用一种怀疑的眼神打量我,问:“会不会是你被鬼迷了心窍,在不知不觉中吃过?它尝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我的胸膛上果真像她形容的,布满了吞吃浆果淌下的果渍,而在它们冒出来前,我并未靠近洞窟。想着,我回到怪树前抓起地上的t恤,那上面也沾满了痕迹,记忆被遗忘这种事再度发生了。起码有几分钟时间被删除,以至于我根本不知曾发生了什么。
而再看向她,迪姐白嫩脖颈和起伏的双峰上,也残留着果渍,偷吃浆果这件事,她也同样干过。我与她四目对视,舔着嘴唇,不约而同地自语道:“难道是甘甜的水蜜桃味么?”
这座悬崖瀑布太可怕了,它能随时删除人的记忆,哪怕仅仅是几分钟前发生过的,也会忘得干干净净。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俩曾在这里研究过洞窟,并得出某种结论,无意间戳破了某类妖法,令隐藏的痕迹逐渐暴露,还原下来大概会是这两种结果。
理不清这些,我不敢贸然去闯洞窟,只得趴在洞眼前,开始查找起地上盘着的化石静脉,想要找寻前一次经历的痕迹。迪姐纤细且有力的手指,在刨挖老树桩般的石面一途上,比我灵巧得多,很快在怪树东侧有了其他发现。闻听她在喊,我爬将过去,结果便瞧见一根扯断的皮筋掉在碎石间,那曾是侦探提给她用来扎马尾的。
“不,不是皮筋,刚才就见到了,我想让你看的,是这些挖开的石屑,你觉得它们像什么?”她指着脚下的深坑,又问:“刨挖时你有什么感觉?是否不太费劲且异常松脆?”
通常不用工具去刨坚硬石块,哪怕指甲挖断也难有进展。而这片石山犹如瓦楞纸,只需抓住裂缝边角,一扯便能带起一大片,显得异常轻松。我与她都是凡人手指,不具备穿山甲的利爪,这是如何做到的?顺着指引,我见到石面下也是一层摞着一层的构造,再回头去看下来的蘑菇石阶,顿时恍然大悟。这座高山或许不是礁石,而是无数死去的菌衣堆积而成!
整件事正在急转直下,而迪姐似乎很适应这种急转直下,她仰望着怪树没多久,突然喝令我蹲下,抬她上去细细详端。我只感觉无数白灰掉落在脑袋上,刚想呵斥她小心点,这个女人已身姿灵活地跃下地来,随后擎着一截树杈邀我来看。
“先等等,哪怕我俩是巡山警员的猎犬,像这么折腾也受不了,你让我休息几分钟好不好?怎么你这种岁数的老女人精力会那么旺盛?”我喘着气坐倒在地,接过她提来的树杈,刚扫过一眼,便鸡皮疙瘩爆起,喝道:“这什么鬼东西?怎会生着人的指甲?”
这段枝杈有个中空的骨质,以及青黄的脉络和毛细血管,顶端嵌着片枯黄的指甲盖。
“你是何时发现的?难道这株怪树是一种献祭?或是你潜意识里告诉了自己些什么?”
“你是想听局部,还是全部?好吧。”见我要她从头讲起,迪姐捡起树杈,端在手中抚弄,答道:“原本带着团队我打算前往城东做播报,在行车过程中,约莫七点不到,忽然接到上司的电话,让我们改道才去的果核酒店。通常这种事不符合程序,台里要真感兴趣,也会在事后以嘉宾的形式邀请别人来做节目,而不会鲁莽地采取现场播报这种方式。”
“说得就像我们请你们来那样,驱鬼不也是新闻?”我不知她想表达何种含义,接口道。
“你不明白,更多人关心的是明天天气怎样,哪家商场新开有酬宾活动,路况如何,市内这一天发生了什么。诸如此类,与生活息息相关。用户不全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比较传统,会质疑正常新闻直播间怎么换风格了?说得再通透些,他们对神神鬼鬼的东西素来无感。上司是个比我还严谨之人,按理他不会心血来潮,而恰恰是他让我们中途改道。新闻不分有趣还是乏味,哪怕一场车祸,也要眼见为实的。”她做了个噤声,扶着我的肩,又说:“车驶到半路,台里的夜行者这才发给我一条讯息,说城西某酒店正有一场降神仪式闹得沸沸扬扬,要不要去看看?”
“七点不到你就收到讯息了?这不可能!”我掐算着时间,小玛与他严肃的朋友们当时聚在麦当劳,他们在七点左右才赶到犀角餐厅,待到一路鼓噪,我等赶回酒店时差不多是七点半,当时迪姐他们的车就已经停在公园门前。想着我不由问:“是谁预先通知九频道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上司当时说,别去管什么二手车市场的烂事,立即驱车上彩蝶之家,那里将会发生大新闻。因此联系他的人不可能是夜行,而是其他的熟人。”迪姐团着手,在我面前来回踱步,说:“正因为见九频道占了先机,其他电视台才纷至沓来。我起初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当被侦探主动邀请后,才觉出这条新闻果然很不寻常。”
dixie所说的这些话,无疑透露出一条讯息,那就是打从吕库古阴宅回来后的我们,一举一动始终被人严密地监视着。有双看不见的眼睛藏在暗处,只是暂未暴露。
“邪教最爱干的就是献祭自己,蓝色女鬼在玻璃镜子上匆匆闪过,虽然怕,但我注意到她手臂是残缺的,因此才联想起这棵树。你不觉得外形很突兀吗?像极了扭曲的手掌,分叉出去也正巧是五株。因此才想做个见证。”她整了整衣裳,开始朝洞窟走去,信手采摘着浆果,说:“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支配着我,也许答案就在洞窟深处。”
“你别莽撞,难道想吃了它?不如说说那究竟是何种情绪?”我站起身,一把拧住她腕子往回拖,从指间夺走果实,叫道:“我看你才是被鬼迷了心窍。”
“既然我俩都曾吃过,目前也都好好的,应该不会有毒,没准还会是种启示,我觉得也许是这么一回事。当那名追兵来到这里,见自己被堵在山外,因此才自断手腕,降下了某种仪式。令枯槁的地衣菌菇重新焕发,最终打开一条秘径继续追击。”dixie摆摆手要我闭嘴,说:“你出于安全考虑不想冒险,但我有我自己想搞懂的疑问,那就是这种情绪是什么,从何而来。所以由我去尝试,倘若真出问题,也只伤我一人。不试试又怎能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有种预感,咱们距离真相已十分近了!”
我未作出答复,她早已囫囵吞枣吃下肚去,不由啧嘴说浆果沁人心肺,美味甘甜,引得我也忍不住想摘来吃。就这般走着说着,她双眼忽然炯炯有神,紧盯着洞窟深处,形容视野变得清朗,有道耀目光亮打里往外透出来,将洞壁每一寸干透菌衣照得亮如白昼。
我也尾随着她摸进洞去,沿途迪姐又开始谈起自己对梦的理解。她说幻境千奇百怪,什么感触都会有,恐惧、焦虑、以及亢奋,唯独不会记得味觉,更没人会梦见自己吃大餐。即便有也是一晃而过,而成不了主题。所以这不可能是梦,而是一段禁锢的记忆。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我不愿一本正经围绕这件破事聊个没完,便故意以戏谑口吻说些轻松话题。例如她那个九频道择录新人有什么标准?如我这种能否像牙套妹那样给她当小跟班?她则推笑说要看学历,期间又提起女兵,并说我眼光不错,她很适合我。
“别扯蛋了,小樱桃哪是什么女友,她跑来酒店,完全是贪慕我的大哥。”我撇撇嘴,无不尴尬道:“她感到寂寞,我也觉得孤单,所以兴致来了就同宿了一晚,仅此而已。”
本以为她会对我特殊审美观嗤之以鼻,不料迪姐表示能够理解,同时问我是不是对她也有点意思。我不仅一愣,细细打量起这个人来。论相貌她丝毫不逊色于獍行大姐,甚至显得更为惊艳。过去抱团取暖时,我总在唉叹林锐实在好命,女人缘全被他一人占了,反倒香艳之事轮不上我这种采花大盗。这家伙既有其他时空的妻子,又有来历不明的老妈,并全部都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实在是羡煞旁人,不愧为一颗黄金之骰。
“你喜欢这一类女性,是由于从小缺失父母照顾,心中没有安全感造就的。你希望找寻一个伴侣,不在乎外貌,真正寄托的是能有个倾诉对象,而且那人要能包容你。因此你带着这种情愫,既要将她当成照顾生活之人,也无形中将她想成自己老妈。”
正说着笑着,前方的话音戛然而止,迪姐猛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我一动不动。难道她预感到了危险?或是瞧见什么古怪之物?我不禁毛骨悚然,也慌忙站下,紧盯着dixie的怪异举止,并做好一把拖起她腕子往回逃窜的准备。
就这样僵持着很久,她依旧站在原地,双肩不住颤动,失神地盯着远方,不知在做什么。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始朝她靠近,轻声问究竟在看什么。
“一切被提前了,地点也搞混了,原本在大屋谈起的话应该发生在这里,难怪我会理不清情绪究竟从何而来。”迪姐转身牵住我衣领,说:“你曾在洞中将我强行扑倒。”
“这怎么可能?就算我是个变态,也不至于饥渴成那样。”我慌忙撇清,竭力挣开她的手,叫道:“你一直神志不清,总会产生幻觉,难道靠臆猜也能随便诬陷好人么”
“你自己过来看看。”迪姐将我一把拽到跟前,指着脚底,说:“就在这里,你的恶意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你我曾有过一段异乎寻常的争吵,然后你勃然大怒,突然将我扑倒在地,激烈程度远超大屋对话那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会感到内心被深深刺伤。”
我将信将疑地擦亮打火机,在附近一带查看,只见干涸菌衣间果然存有扭打痕迹,地上另有被扯落的蓝色丝绸衬衫碎布,而最过份的是,石灰质间嵌着几缕金发,顺手取下拿在指端摩挲,这果然是我的。如果按罪案现场还原下来,可能是在厮打中,我被她揪住头发,不断在洞壁上撞击残留下来的。难道说在被抹除的记忆中,我果真有过禽兽不如的举止?
“好吧,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向你道歉。按说我不会那么穷凶极恶,总之还是避开你为妙。”我退出一段距离,倚着菌衣滑倒在地,抱着双膝看着她,问:“想谈谈吗?”
她冲我摆摆手,与适才判若两人,显得精神颓唐,长吁短叹了起来,缓缓答道:“你从未告诉过我besson这个名字,那是我脱口叫出的。是的,这正是我始终搞不清的原委。”
“哪有这种事?难道不是我自报家门吗?besson这个小名是我妈取的,也只有她才那么叫,连我爸都不知道。在那段岁月里,他长期在外鬼混。”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这怎么可能?你是如何预知的?倘若不是我提起,又会是谁?”
“那不是你,而是另一个我替他取名叫besson的人,当然这么说你难以理解。”她稍稍稳定了下情绪,凝视着我,道:“整件事说来有些疯狂,你别介意,其实是这样的。”
原来迪姐本家有个亲戚,按辈分算是她表弟,只因出生得晚,因而小了十多岁,算下来可能与我年岁相仿。这个男孩名叫丘克,尤其喜欢电影,并立志长大后要成为法国人吕克.贝松那样的导演,故而dixie私下一直管他叫贝松。然而很不幸,男孩出生不久后母亲就罹世了,他与老爸生活在一起,而这个老男人脾气相当不好,每当受了委屈,就会跑来她家倾诉,他俩的关系原本就很亲密,外加年龄相差较大,久而久之,dixie仿佛替代而成了他的老妈,在生活中无微不至地给予各种照顾,甚至会在假期带他出门旅行。
“难道这个丘克长相与我相似?”我尴尬地耸耸肩,问:“可仅仅这样,又怎会伤害你?”
“不,你俩一点都不像,不论外貌,谈吐以及其他。”她来到边上坐下,捧起我的手。
“那他的生母是怎样的人?因何过世?对这小子好不好?”我撇撇嘴,问。
“印象十分淡了,她因病离世,那时男孩仍很小,没有记忆。至于性格?她比较古板,甚至令人感到扫兴。即便活着,也像寻常人家那样吧。”她叹了口气,提来一支烟,道:“你与丘克在这点上很相似,可能失去得多,容易将母亲这个词汇神圣化。其实人一生要经历很多,大多人都毫无体会,所以不会那么觉得。例如我,就是那种不称职的老妈。”
“我是有记忆的,此外我老妈没任何怪病,一直挺健康,几十年也不上医院。”我伸手接过,端在指尖把玩,说:“还是回归正题,说完你的小表弟吧。”
然而在男孩十三岁时,某天失踪了,警方介入调查了大半年,最终在伯恩斯附近的农田里挖出被掩埋的尸骨。谋杀男孩的正是他的老爸,丘克无意间听见他与自己情妇的密谋,俩人打算纵火烧毁住宅骗保。而在男孩罹难后,怪事开始频频发生,那就是他会不断出现在迪姐的梦境里,如同活着时逐年长大。起初dixie认为是因太过思念导致,就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检查下来一切正常。后来她自己家庭破裂,这个梦中男孩便成了精神寄托。
“究竟因何争吵?我已记不得了,总之是我说错话,无意间伤害了你的自尊,招致你勃然大怒。在厮打中你流着泪说出一些话,不论内容还是措辞,与他原话一模一样,我不仅恍惚起来,脱口喊了声besson,你闻听后瞬间崩溃,随后松开了我,抱着脸开始了痛哭。”
“这件伯恩斯的案子我曾耳闻过,大概就发生在几年前,当时我还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才能做出那种惨无人道之事。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接着讲。”我探手轻抚她后背,问:“我说出了一句怎样的话?会造成你那么大的心理困惑?”
那是发生在迪姐幼儿出事后的葬礼上,同一天丘克也来了。他或许想要安慰悲痛欲绝的dixie,在树下对她低语,这个小孩享受过正常家庭的温馨,从未受过伤害,事实已经发生,已无法追悔,他这短暂一生很幸福。相比与他,萨姆动情地说,任性撒泼在正常孩子眼中都再正常不过,但对自己而言,无疑成了种奢望,那是小孩的命,不是dixie的错。总之那天迪姐听完后,显得很不快,便轰他离去,又过了半年男孩便失踪了。而在上次的轮迴中,不知因何而起,我也那么说,只是口吻不同,大抵都是些咒骂,以及自艾自怜。
“我明白了,各种心理懊恼交织于心,你一下子被摧垮了。”我深深叹息,点起这支烟。
“你不懂,或者说我不明白现在的自己,这件事似乎从未发生过,丘克根本就不曾罹难。你能明白吗?我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这件事,就像是噩梦,你嗑了药后觉得很真实,然而却压根没发生过,但记忆却被保留下来了。”她朝洞穴深处扬了扬手,说:“这才是目前我急于想搞清的,你我得尽快逃离这个幻日,去亲眼见证一切。”
“难道说,你也是天选之人?”我暗暗吃惊,随她一块站起身,相持着前行,说:“我有过一些不寻常的经历,也许你觉得是天方夜谭。来吧,让我将往事告诉你。”
在黑暗中曲折摸索着走了十分钟,我才将在吕库古公馆发生的事描述完毕,dixie听后很震惊,不断问我各种细节。就这样我俩来到这片瀑布的中心,那是个天然汇成的圆型湖泊,外形像个陨石坑。湖心雾气袅绕,好似底下烧着炭火。望着这片广袤的天地,我不由慨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恰在此时,迪姐注意到不远处的地衣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熠熠发光。
走得近了,我们撩拨开浓雾,俯下身细细打量,只见那是一种鸟笼状的玻璃皿,里头灌着墨绿色的稠厚浓汁,浸泡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完全不知所谓。而在这件东西旁,是被人摞得端端正正的衣裤,并用一串金属链子压着。
“我们果真到过这鬼地方,你来看。”趁着她跪在这堆破烂前研究,我四下乱走,很快便见得好几组凌乱的脚印,还有一棵烟蒂。此情此景,说明我俩曾不止一次到过这里,眼下我们正在做的,就是重复过去。那么问题来了,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危险?
感觉到杀机,我让她顾及自身再言其他,循着脚印向圆池过去。随着脚步轻移,雾气往后倒去,就这样追到脚印消失之处,也就是池边。我凝了凝神,开始探头张望,逐渐能辨明底下一团模糊。当看清这些,我不由倒抽一口寒气,瞬间愣在当场!
那么池底究竟是何种光景?其实它是个泥石流涡旋,堆积浮动的黑泥,散发出某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整片地界都在向湖心缓慢滚涌,而到了湖心,又向着四面八方扩散,总之无限循环。在池壁间,生有各种荆棘类的灌木,好似要阻挡人沿着陡坡下去。这些景观无法造成我咋舌,而最叫人吃惊的是,在靠近湖心的淤泥里,荡着件蓝色物形,那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个死人。这家伙正是穿梭于0514库房常年作祟的蓝色女鬼!
听闻叫声,迪姐也很快来到身边站下,走得不像我那么磕绊。据她说自打吃了那种可疑浆果,眼前始终有道光像明灯般在指引自己。我摆手让她忽略这些废话,而去辨池底是什么。她让我退开一边,趴身跪地,开始细细打量起来。
就这样看了许久,她忽然说:“看来是某种献祭,这个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来到这里。”
“怎么看出的?你说是就是?”望见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我忍不住开始抬杠,也趴在她身边跟着看,问:“这女的费那么大劲,却跑来这片瀑布投湖自尽,实在是叹为观止。”
“延循一个人的基本行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自断手臂的,她这么做必然有超乎寻常的理由。至于献祭,就是明面上摆着的事实,那条进山的走径,原本不存在,是她靠本事化出来的。”她仰起头,正巧与我四目对视,不由恼道:“你也四处找找啊,别浪费时间。”
“找什么?脚印走到这里就消失了,再说也没其他可看的。”我耸耸肩,表示无处可寻。
“除了脚印以外的任何东西!听着,你我并未到过这里,但上一次的痕迹却留下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过去的我们走到这里后,又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上次再上次的我们,同样见到自己的脚印,那么就会预感到危险,并留下标记,以提示后来人。”
“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我不由略略提振精神,开始以自己为圆心,翻倒在地细寻起来。从那本便签的提示,到洞口盛放的浆果,都像无形蛛丝在指引我俩。那么历经种种磨难后,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细节,脚印就是最好的证据。
果不其然,在距我脚踝四米外的烂泥里,我找到另一组文字,只有区区几个字,没有主语,内容是下去了。至于是谁,没有说明。我将附近一带全部搜完,只找到这个。
“诶?留字的人看来是你。”迪姐不知何时站在我背后端详,蹙紧眉头说:“我的笔迹字与字之间贴得很密,显然下去的那人指的是我。当然还有种可能,是俩人一起下去了。”
“先别管是谁留字,为什么非得下去?再说下去的动机又是什么?”
“这点我也不明白,不如换个角度来釐清此事。”她扶我起来,将手指朝对岸一扬。眼前的湖泊是个不规则椭圆,一头宽一头窄。人站在当下位置视线全被雾气阗满,很难看清湖心那个死人样貌。迪姐建议绕行,对面距离湖心更近些,或许能搞懂此人的意图。
“我怀疑,这个女人便是镜师。”她边走边开始掏烟,当盒子提到眼前,发现空了。
“镜师?这什么鬼东西?另外你是个搞新闻工作的,怎么也跟侦探那号人懂那些稀奇玩意?”我将没抽完的半支烟提过去,让她别丢烟盒,拆开后也可写字,那是稀缺资源。
“在播报的过程中,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哪怕自己遇不上,台里有时搞开放式采访,也会耳闻目睹一部分。我怎么知道这些并不重要,只看她具体留下的物件。她收割了自己一部分作为献祭,剜出心脏却还能下池,这不是常人,所以与镜师的特征很相似。”
通过她的一番介绍,我大致明白了含义。镜师,也称旗镜师,是指一种鲜有耳闻并真实存在的人。他们擅长制作钥匙,去打开各种特意掩盖的假象,而那种钥匙,叫做质揆钥匙。说穿了,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完成解套行为,这种人还能完整收回去,继续活着。
我听得连连摇头,心想你这么个锦绣前程的大好美女,干点啥不行,偏要去信各类鬼扯,这真是愚昧叠加的威力超乎想象。侦探好这个,是因他本家原本就干这行,人家怎么说也算是业内人士,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将心比心,在那段丧子的日子里,我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整天躺着,事业一再陷入低谷。若是你,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离去,该如何抚平创伤?当听说某地有降神会,有采魂贯通之法,不管是骗钱的还是煞有其事,我于是开始接触灵媒,旗镜师就是那样听人谈起的。”
“也是。”回想少年时代,一只朝夕相处的耗子死了,我也能难受几个月,更何况是亲人。我撇撇嘴,将手插回裤兜,问:“那后来呢?”
“我最早听说他们,是因为这种人相传会通过梦境,让你与自己的失爱相逢。前后接触了十多个,几乎全是骗子,不仅心灰意冷。最后听懂行的人说,真正的镜师,不屑尘世也不在乎金钱利诱,他们追求的是更高端的东西,因此不会随便抛头露面,在外靠接单过活。”
“这种事,也许某个世界的人会知道底细。”我随口应答。
“而人总是这样,哪怕明知救不回,做再多努力也无济于事,仍会耗尽所有拼命去寻找,别说是亲人,哪怕是家里养着的猫狗,大抵都会这样。”她显得意兴阑珊,只顾自说自的,丝毫没在听,道:“可这个镜师干嘛费劲心力闯来这鬼地方,非要下池子?她所追求的是什么?若不搞明这点,就不可能离开此地,它就像个开关一样!”
“何出此言哪?”闻讯我不由一凛,望着四下飞溅的水柱,问。
“不管经历过多少场梦,五个还是七个,都无所谓。但每个梦就像你我拼凑的,有始有终,不论结果由谁完成,已全部得到了释放,因此才能在库房中相逢,不会重复循环。此地也是同样道理,你我要做成某件事,一切才可能结束。”她扬起头,重重捣了我一拳,道:“如此一来,也许这个下去了,就是暗指你我所要经历的过程,难道说?啊!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你?前言不搭后语的!”被这么一吼,我打了个寒颤。
“你靠过来,往底下细瞅!”迪姐不由分说牵住我的手,拉到池沿前,指着那具在淤泥里沉浮的尸骸,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更多,那不是简单的流质泥,更像个法阵,土下泛着光亮!纷纷呈现出碎块状!”
我抹了把热汗,也学她将身子与池沿贴平,果然由这头去看,能还原出女尸大半样貌。原本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浑身蓝色,实际是长期泡在淤泥里让无穷尽的地衣覆盖,而严重改变了其本质。哪怕像我们这种刚进洞不久的,身上也沾了星星点点的孢子游素。这个女人生前自断左臂,伤口历历可见,不知因何缘故,尸身却保持得很好,就像刚死没多久,丝毫看不出是发生在那么久远之前的事。至于底下是否泛着光亮?我未尝过洞口的浆果,放眼扫视,只能见到淤泥下更稠厚的松土,活像一碗红豆粥,显得没描述的那么神秘。
“或者,我也回原地吞几颗果子试试?”我忍不住想爬身起来,朝远方指了指,问。
“没必要,光我能看清就够了。咱们的判断没出错,她果然是名镜师,还是特别厉害的那种。这人在角落完成了某种仪式,然后褪去衣裙开始下池,沿途映在池壁上的手脚印,就像捣穿了什么,由里往外透着光亮。她似乎打算跻身进这片光亮中,却不知因何缘故失手了。”她一把拖住我胳臂,说:“那么一来,质揆钥匙也就理顺了。”
“池中哪来的钥匙?如此细小你怎么发现的?”我寻了半天,也未见她所指的东西。
“她本身就已化作了质揆钥匙,这片湖泊就像个巨大门锁,需要靠她去打开,但不知被什么牵制住了,以至于无法进入锁芯。这样的僵局,0514库房若不出问题那才叫怪呢。”
恰在此时,辽阔的地穴开始传来种若有若无的怪音,具体难以形容,那是种极度静谧下特有的噪音,犹如夜深人静时人耳旁的咔咔声。我不仅坐起身子推了推她,惊恐地四下打量。
“这难道就是过去时常耳闻的敲鼓声?”我竖起耳朵,仔细辩听,问:“抑或是心跳?”
“我什么都没听见,会不会是你的错觉。”迪姐也蹙紧眉头仔细辩听,问。
“不可能,声音一阵响过一阵,你怎会听不见?”沉闷的噪响伴随着涟漪,在耳道深处扩散。我可以肯定这里就我俩,这种声音就像污鬼秽语般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使劲掏了掏耳道,见dixie眨巴着眼,嘴唇一张一合活像条金鱼,就是听不见她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我在心中搜肠刮肚回忆马洛过去说起的读唇语,想要快速明白她所表达的意思!恰在此时,双耳被震到失聪,我不由抱住脑袋,将身侧翻在地。
不远处的女尸断肢忽然颤抖了一下,引起了我的注视。起先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仔细去辩时,见这个旗镜师紧闭的双目,竟兀自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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