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68:passingoftime(海棠花下)
老钱涣散的眼神一一扫视过我们每个人的脸,他绝对没有想到,我等对于两只羵羊调查的内幕,已远远超出了他能想像的极限。任何一名参与其中之人,不论国民侦探、有线台以及九频道,都会在这一基础上不断挖掘出更多信息,摆在桌头的保密协议也等同虚设。
“这就是当下基本情况,老钱,我们可以保证,今天坐在这里所听见的任何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但底下酒吧围聚着二三十名国民侦探,既有德罕跟过来的,也有亚特兰大本地的。除此之外,还有多家电视台。你想让人们不去想,这点肯定办不到。”老戴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叹道:“越是禁止他人刨挖,人们就越津津乐道,丽姬娅和格兰特的事隐秘得如此之深,现在不也大白于天下了么?依我之见,老钱,咱们索性这样好了。”
“你说。”老钱腾得一下从床前窜起,跟着侦探一起踱步,迫不及待地讨要方子。
“咱们只能做到调查工作截至到今天为止,而你适才的内容永不被提起,如何?其实你不说小杰的事,我是撞破脑袋也想不到。既然我想不到,国民侦探更想不到。英格拉姆已是个过去式,即便罪行全盘曝光,对你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而你的家庭是个现在式,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会设法将别人的目光引向其他公众事件,现在我就与有线台通电话。”
我心领神会地抓过手机,拨打了罗莎的号码。很快,一个充满倦意又不失惊喜的声音想起,她似乎正待在某个很喧杂的地方,四下满是敲击键盘和窃窃私语声。
“嗯,我已回来亚特兰大了,听说你凌晨时分将krys扛出了洞?真厉害。”她敷衍了几句,开始三心二意忙起手上工作来。侦探向老钱张了张嘴,似乎在说看见没有,别人估计正在连夜赶稿,就等明儿头条出炉了。我按老戴意思让她们先缓一缓,话未说完,罗莎立即跳脚起来,道:“开什么玩笑?有线台全已作出安排,明天会请人去石峡将受难者遗骸带回地表,然后要赶去布鲁克斯深挖黄杨林埋尸案内幕,接下来几天,还要出纪念矿难事件四十周年的专题回顾,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未免太迟了吧?莫不是dixie让你来搅局的?”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们先缓上半天,因为明早我等打算去英格拉姆的葬所看看,没准会有更想不到的内幕,你说呢?这就是老戴让我打这个电话的原因。”
“让我来听,你是叫alex吧,好的,alex,你这回干得特别棒,咱们专题新闻组始终在讨论你!”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响起,此人夺过电话,叫道:“我是有线台的新闻部门主管,这事由我全权负责,我也觉得考虑欠妥,当然挖掘到的劲爆内容越多越好。那么,明早你们打算上哪?我可以让她们都先停,别说缓半天,缓一天都成!我立即让罗莎上你那来!”
二十分钟后,等在底厅的国民侦探蜂拥而上,将客房挤得满满。当着众人的面,老戴为他们杜撰出另一套版本,当然这些都是预先敲定的。老钱无可奈何,事实已不是他能够控制,我等只能在这一基础上将视角带往挖掘四十年前的事件本身。军医、教练、四眼女人是何等老练之人,他们即便在默然地听,也已猜出指环是件遗物,老钱与英格拉姆之间微妙的联系。然而这些人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他们懂得尊重他人的隐私权。故此,所有人心知肚明,却绝不点破,纷纷相约明早在酒店楼下集合,去找出平头男的墓穴,将此事彻底结案。
马洛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与他意气相投之人,激动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手舞足蹈地说,早知我们这头那么热闹,应该早些与我等汇合才是。我也是略略得意,毕竟英格拉姆的墓穴在哪,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故而拍胸自我吹嘘一翻。哪知刚走出大门,便见得迎面停着辆庞蒂克,两个陌生漂亮女子跳将下来,猛地将我推入车内,然后呼喝着司机赶紧开车。
“朗朗乾坤,皓月之下,胆敢当街搞绑票么?”眼镜惊呼一声,追着车狂奔起来。
“你先回吧,这些都是熟人。”我却不慌不忙,挥手让他宽心,随后望着身旁之人,问:“罗莎,你们这是想干嘛?这么快就跑桃树角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去水岸等我呢。”
“去万豪酒店!”她打了个响指,介绍起适才推我进车的两个女流,这是她们公关部的,上级主管让几人将我带去高档酒店安排住宿,养足精神才好明早继续深挖此事。尽管罗莎推说是尽地主之谊,而我很清楚,自己等同于被她们软禁了起来,以防九频道风闻跑来插足。
这家位于诺克罗斯科技大道上的高档酒店,光是普套售价就得七百多,而她们特地要了间1400多的双人客房,内里不仅有炉火、环绕音响、家庭影院还有个小型露台泳池。罗莎说此地是他们有线台招待重要客户的包房,我啥都不必想,只管彻底放松踏实睡觉就好。
紧跟着就是一系列的特殊服务,又是环拥两名美女,与之泳池热吻,坐在露台眺望夜景以及吃着别人送来果盘甘醇,真可谓酒池肉林,奢靡无度,人生之颠,享乐极致也盖莫如此。临近半夜两名女公关悄然离去,我掩饰不住内心激荡,与刚进门的罗莎闲聊起来。
“你们可真是无处不用其极,每回都能摸准我的软肋,那两个女流也是你同事么?”
“怎么可能,那就是酒场里请来的。”她讪笑地扑倒在我身旁,问:“alex,你还那么年轻,人生本已吃了许多苦,应该多些个人享受才是,现在跟我说说,他究竟葬在哪?”
“就在桃树角水岸附近的教堂园圃里,魔魇里我曾到过,因此才向侦探提起,要去现场转一转。至于在哪,你明天跟着走自然就会见到。”我点起支烟,朝她俏丽的脸扫了一眼,说:“老实说,我挺怕这事被dixie知道,你们出隧道后他们去了哪?另外你不用回家吗?”
“他们跟着捕梦者一起离开了,大家带出来的生钻,不可能藏在身上太久,而要立即脱手又有些难度,所以兔子说他认识一伙叫璀璨夜光的暗世界珠宝商人,可以介绍我们认识,由他们来估价。看,两小时前dixie还找我说起这事,她已把你给忘了。”罗莎扬了扬手机,然后做了个噤声,与自己主管通了电话,倚在床头取了支烟,笑了:“alex,你明明长着张花花公子的脸,怎么思想与我爸那代人一样老派呢?人为什么要工作?因为须得维持生计。人又为什么要奋斗?因为要提升生活质量,我当然要回家,但家的意义又究竟是什么呢?”
“我从未想过这些,不过dixie说家的意义就是牢笼,诚然我并不认可她。”
“家是一个心灵停靠的港湾,可以倾述的氛围,让自己忘却烦恼的场所。但要经营家这种东西,需要人在外不断打拼。男女初次相遇一见倾心,但共同生活就是两回事了,毕竟爱情没法当饭吃,它太现实太昂贵了。你每天盯着同一张脸,哪怕再绝伦也会腻味,到了最后就成了坚守当初的义务,而很多人坚持不下来,这就是美国离婚率居高不下的原因。”
“这种事在美国与法国的大都市里都差不多吧,我听说你与dixie是同学。”
“差得多了好不好,法国的社会福利比美国好,那里的人还可以苟于小安。而美国是移民国家,社会竞争不仅激烈甚至残酷,永远会有比你更漂亮要价更低的人,随时能顶替你的岗位。起初我们以为家胜过一切,而其实我们一直走在不断退让的路上。dixie是个万人迷,她的性格特别温柔,在大学就被人叫做蜜罐,同时又有些大大咧咧,所以广受欢迎。”她掐了烟站起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早些休息吧,明早我来顶替morningcall。”
第二天上午九时,许多陌生面孔出现在了老钱住宿酒店的背面,那里是所有疑点集中地,也是丽姬娅与英格拉姆的故乡。唐顿书局依旧还在,只是早已没有曾经的光鲜,破楼也仍灰蒙蒙矗立在街道一角,楼底开了家经营不善的餐馆。在这里,隔了半个多世纪的许多楼宇都被完整保留下来,哪怕你手捏着当初相片做对照,仍然可以见到它过去的影子。
人群以街角作为出发点,越过鞋匠老汉家的那条深巷,又在书局前拍照留念,然后沿着街心花园往水岸对面而去。约莫走了五分钟,旅程终点到了,一面涂着白粉的外墙出现在眼前。它古朴斑驳,浸透了时光年轮的冲刷,与一棵探墙而出高大的海棠花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如炭火般鲜艳夺目的花朵将枝丫压弯,晶莹的晨露在嫩叶间滚动,显得生机勃勃。
人们坐在这间教堂的阶梯上,默然等待着开门。远远开来两部旅行车,迪姐正在慌乱补妆,然后在马洛的指引下,朝着我们走来。她似乎也明白自己轻慢了我,在目光交错的霎那间垂下了脑袋,好在这种尴尬没持续多久,因为身后的大门被主教助理给打开了。
当见到门前或站或坐那么多人,青年不由面色大惊,不知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哪走来这么多虔诚的信徒,连奔带跑回了门洞。不久踱出一个白发神甫,抬了抬镜架询问,大家都围在这是要干嘛?虽然如此,他还是引道放人进去,并去打开全部照明。
罗莎的作风不同于迪姐,她喜爱直截了当道明来意,这个神甫一听就不干了,说园圃虽有许多墓碑,但那是死者的净土。而冲着我等大动干戈的模样,必然会将那里搞得一团糟。实在想去只能过去几个,大型摄像器材全不准移进去。见这事不容商量,她只得作出退让,让自己的摄影师手持索尼dv,尾随着我和老戴走入了径道。
园圃时隔四十年没有丝毫变动,脚下是黑色的土壤,手旁是各种叫不上名来的夜花,我很快找到了魔魇里的标识物,那株探墙而出的海棠树。英格拉姆曾在这间教堂定下个墓穴,神甫曾问未来要去哪里找他,那么很显然,他的善后工作基本由此人负责下葬。
“教士的话,葬地在园圃的另一头,并不在此。”行走间我向白发神甫描述外貌,他蹙紧眉头想了良久,说:“你想找的人也许是dominic神甫,但他已于81年肝硬化去世了。”
“嗯,稍后我们也会去洒水,但这次过来,并不主要为了瞻仰他。”老戴含笑点头,催促背后的罗莎与迪姐跟上。就这样,我等一行六人,缓缓来到了海棠树下。
在颗粒饱满的黑土间,爬着几条肥大的蚯蚓,一座棱角分明的四方墓碑斜插着。顶上的字体因受到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而变得模糊,时不时有花瓣飘落,并带下几只甲虫。
墓碑上的字体勉强能辩,刻着1911年—1956年,杰罗姆.布兰登,长眠于此。
“这!”当看清镂刻的名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仅揉了揉探前几步,继续趴倒在地细观,这土下埋葬的亡者并不是英格拉姆,而是个叫杰罗姆的人。想着我爬起身,高声惊叫:“千真万确,当年的神甫与他就站在这里,可为何会这样?”
此话一出,引来身后几人的窃窃私语,罗莎碍于情面嘴上说着要不再找找,许是搞错了吧?潜台词则是昨晚还为你小子开香槟送美女的,你就给大家搞了这么个乌龙?
“这点,我相信你不会拿来开玩笑。”老戴点点头,退后几步背起手说:“位置就在这块墓碑之下,多米尼克神甫我也见到了,他正扶着树干站在海棠花下,望着我们几个呢。”
此话说完,不禁让罗莎浑身一激灵,她忙不迭地跳开树荫。凑得近了,她开始问老戴是如何看出的,侦探则回答判官两字。好在这些话没被神甫听在耳里,不然可能会被斥为异端,他转去了墓碑背面打量,口中喃喃自语,半支烟功夫,忽然一拍脑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
“312,312,原来如此。”神甫指着没入黑土一半的数字,那是红漆写就的号码,叹道:“多米尼克神甫去世前曾说过,终将有一天,人们会来这块墓碑前徘徊,并提出许多问题。他原以为自己有生之年会迎来这一天,但终究还是没等来,所以特地留下一口皮箱,并说假设有人来问墓主是谁,就将里头文书公诸与世吧。几位稍后,我这就让人搬下来。”
十一分钟后,开门的主教助理从教堂北馆楼上扛着口皮箱下来,端坐在排椅上的国民侦探听闻有戏,纷纷窜至葡萄藤下的走径围观。箱子被打开,里头是一堆杂乱的书本和日记,并覆着一件黑色衬衫,揭开后掉落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行堪比印刷体般的漂亮字母。
“如果世间有天使,那么杰罗姆便是我这一生中,所遇见过的人里,最接近天使的一个。”
这段颠覆所有人观念的话,立即引来连番惊叹,为什么一个连环杀手会被德高望重的老神甫称为天使?这其中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呢?人们已等得迫不及待,纷纷上前挤开主教助理,将内里物品一件件摆在石头条凳上整理。马洛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由英格拉姆亲生骨肉来拆解,忙扭身跑出教堂,往酒店方向喧嚣而去。
强烈的偷窥欲和好奇心冲击着每个人的心扉,国民侦探生怕老钱到来后,又会以什么隐私权禁止众人去翻阅,忙趁着这段间隙开始分组查看,很快便找到了一段有关记述。
原来,杰罗姆才是平头男的原名,他是个一生都不曾入教会的顽固份子。多米尼克神甫曾劝说过他许多回,但此人始终摇头不语。久而久之,俩人也不再顾着这事,私底下成了好友,杰罗姆时常向多米尼克倾吐内心的苦闷,因此神甫对他所有的事都一清二楚。
1911年冬季,杰罗姆出生在桃树角市,他的父母在他半岁时死于火车脱轨,当时整条车厢的人无一幸免,唯有这个婴孩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于是,他被送入孤童院,并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十五岁。也许是因他幼年时遭受过不平等对待,所以他尤其反感加入教会成为信徒。多米尼克是负责这一片街区的神甫,与他年纪相仿,因总见他在街上闲逛,便与之边走边聊,很快俩人变得熟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遂成了生活中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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