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靠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赵翁对车厢内喊道:
“小公子,到家了。”
宽敞的车厢内,如今只剩了崔澈一人。
既然周主宇文邕下诏归还家眷、财产,自然也包括崔、裴两家在邺城的宅院,马车途经裴府时,崔昭容与裴秀便下了车,自然要先拜谒了裴府的老太君,才能往崔府登门。
还不等崔澈走出车厢,就有门房跑回府内报信。
“小公子回来了!小公子回来了...”
声音渐行渐远,崔澈被赵翁抱下马车,他本人很抗拒这种做法,总觉得羞耻,但赵翁唯恐六岁的小主子磕了碰了,这可是家里的独苗。
崔澈打量着眼前的府邸,只见三间兽头大门敞开着,台阶下,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从东西两角门内涌出几十位奴仆、婢女,尽皆跪拜见礼,朝他笑脸相迎。
这等景象,与住惯了的茅草屋形成鲜明对比,一时让崔澈有些不适应。
却也只是短暂失神,但到底也是见过了大世面,故宫他都去过好几回,旺季60,淡季40,凭学生证还能打折,只收你20。
崔府气派不假,但哪比得上故宫宏伟。
“都起来吧。”
六岁的小孩学着大人的仪态,却没有人敢嘲笑。
崔府正门平时是不开的,出入多由东西两角门,但崔府小公子在北疆吃了四年风沙,好不容易回来,可不得开正门迎接。
赵翁在前头引路,崔澈身后跟着一群奴仆、婢女,到底是名门望族,奴仆们衣帽周全,婢女们穿红戴绿,当然了,崔澈的行头也不差,那身粗布衣服早就给换了,在途中赵翁为他购置了一身绸缎衣裳。
崔澈经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在穿堂门厅瞧见了姗姗来迟的祖母。
祖母姓封,出自渤海封氏,是东魏重臣封隆之之女。
封氏育有两女,却未有子嗣,故而崔澈之父崔长君虽非嫡子,但作为庶长子的他,却也被封氏视如己出。
崔澈作为崔长君的幼子,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血脉,封氏岂有不爱惜的道理,之所以姗姗来迟,不过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走路不便,而崔府地方太大,从后院来迎,也要许多时间。
“我的心肝啊,老身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封老夫人一见崔澈,瞧着他与父亲崔长君酷似的容貌,都无需询问,紧紧搂在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泣道。
“祖母莫要悲伤,孙儿这不是回来了么,日后自当承欢于祖母膝前,代父亲、叔父,与兄弟们尽孝。”
澈哥儿这番安慰,让封氏记起了两个庶子与一众孙儿们,抚着崔澈的小脑袋,哭得更是悲伤。
崔澈伸出小手为祖母擦拭泪水,封老夫人见他如此乖巧懂事,心中满是欢喜,止不住地念叨道:
“好孩子!好孩子...”
说着,封老夫人自己也擦干净泪水,起身牵起崔澈的手说道:
“走,随祖母去拜祭列祖列宗,去拜祭你祖父、父亲,感谢他们保佑你平安归来。”
这是一间明亮的祠堂,一众奴仆、婢女,哪怕是赵翁这等心腹管事都被留在外边,只有封老夫人与崔澈跪拜在一众灵位之下。
封老夫人指着一块块灵牌,告知崔澈他们的身份,诉说他们的生平故事。
崔澈祖上可谓累世为官,尤其是北魏孝文帝太和改制以后,取人糟粕,将九品中正制移植到北方,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博陵崔氏作为北魏一朝仅次于汉人四姓的门阀,要出仕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认了祖先,封老夫人又拿出一本簿子。
“这上边记录了崔府资产,都是历代先祖辛苦积累,澈儿你还年幼,暂且由祖母为你保管,待你年岁渐长或者老身先去,再交还给你。”
再是疼爱孙子,也不可能让七岁的孩子管账,崔澈自然理解,但他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睁着大眼睛,故作天真的说道:
“祖母,能否让我过目家中资产。”
“澈儿还认字?!”
封老夫人闻言惊喜道。
她最担心的就是孙儿两岁去了北疆,在那里蹉跎四年时光,还在操心他的学业。
需知道,其祖父崔季舒涉猎经史,长于尺牍,有当世才具,十七岁便身居一州主薄之位,得高欢之弟高琛器重,就是因盗嫂被高欢活活打死的那个高琛。
高琛将崔季舒推荐给高欢,高欢一番考校后,亲自查看哪里有丞郎空缺,补为大行台都官郎中,其子高澄十五岁由晋阳往邺城主持朝政,特命崔季舒入朝辅佐。
不会真有人以为崔季舒就是个拉皮条的吧。
拿博陵三崔之一的崔暹举例,高欢在韩陵之战大败尔朱氏后发兵洛阳,命崔暹辅佐其弟高琛留守河北,临行前握其手道:
‘大丈夫相知,岂在新旧,军事固然重要,留守责任也不轻,家弟年轻,办事不娴熟,后方的所有工作,就统统托付给你了。’
高澄为了让崔暹打击不法勋贵,甚至刻意在一场宴席上演戏,让崔暹与自己分庭抗礼。
就是这样一位显赫人物,在崔季舒面前却是屏退了外人,下拜道:
‘我如果能够当上尚书仆射一职,那都是叔父你的恩德。’
冷知识,崔暹比崔季舒年长十余岁。
先人权势如此,如今重振家业的重担落在了崔澈身上,封老夫人自然对他寄予厚望。
“在北疆放牧时,孙儿总会随表兄认字。”
崔澈的回答让封老夫人很是欣慰,她将簿子交到崔澈手上,崔澈立即翻阅起来。
一边看,一边不由得暗自咂舌,这列祖列宗当官是不是都在一心求田问舍呀,怎地积累了这般多的财富。
虽然比不得明朝首辅徐阶家中子弟占地二十四万亩,却也有良田千顷,合计五万亩。
屋舍、奴婢以及余财更是数不胜数。
当年家财充公,都是有记录在案,如今天子下诏归还,按图索骥便也尽数收了回来,毕竟这是北周天子用以施恩的手段,是政治任务,又事关博陵崔氏这般世间第一等的门阀,谁又敢在这上面吃拿卡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