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陈川背对树干站着,面前一片潦草。
深夜里的月光被云层遮挡,只有火把的篝火照亮眼前的草地与树林。
队里的人在搬运着狼的尸体。
“你小子别在那偷懒啊,啊?陈川是不?快来帮把手。”有人对陈川说。
“别叫我陈川,叫我三子就行了。”陈川上前,跟另外一个人抬起狼尸。
“今晚这一仗收获颇丰,只要下了山我们就都能记功。”那人说道,鼓囊囊的嘴总是一股咬牙切齿的语气。
“等天亮了把这些狼尸搬下去,嚯,赚了。”有人感慨。
“钱财都是次要,立功,还能当斥候,斥候晋升多快啊,你知不知道?!”路守功说道,他的牙齿,要么像狼牙,要么像羽毛,错综排列,鼓鼓囊囊,所以说话总是歪嘴咬牙,给人一种呵斥的感觉。
“好了好了,回去咱好好喝一顿,”老兵咬着烟斗,突出一个完美的烟圈,“未来当了斥候还有的给我们遭的。”
陈川跟路守功一起把狼抬到树下,手一甩,狼的尸体被堆在了树下。
众人打扫着场地,狼尸被放在树下,个个壮硕无比,很沉重。这些凶猛的野兽,或被刀枪刺死,或被箭矢射死,或被捕兽夹夹住流血而死,四肢粗壮,毛发柔顺亮丽,只是全无刚才的威风。
收拾妥当,周围点起更多的火把和篝火,目的是防止驱散其他闻着血腥味而来的狼群。
众人“噌噌噌”爬上树,唯独路守功还在树下,背靠着树干坐着。
山岭中空洞一片,只有这一处亮有火光。众人栖息在树上,卡在树杈上、躺在树丫上,闲聊的话语之间还夹着拍打蚊子的啪啪声。
老温头在吧嗒吧嗒吸着烟,他说:“那个啥,你叫陈川是不?”
“嗯。你已经问了我一遍了。”
“哦,老了记性不好了。你那么小,才几岁啊?十七八岁吧,为啥那么卖命,跟我们那么想当斥候?”老温头问道。
陈川想了一会,说:“我跟路大哥一样,也想出人头地,回家之后,给家里撑腰!”
“瞎说,有那么多路可以选择,偏选这条?”
“我是被征来的,选不了......”陈川弱弱地说。
“哦.......谁不是呀。那你们呢?”老温头问其他人。
“我想当官,这样娶媳妇容易!”
“多得军饷,给俺娘多买点衣服。”
“纯想杀敌,多杀几个蒙翳人。”
“想升官。”
“......”
众人七嘴八舌,茂密的树叶把他们都罩住了。
老温头躺在一根粗树枝上,咳嗽了一声:“嗨,都啥跟啥。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能赶紧回去,陪着家里人该是多么好!”
“这老温头,又想自己那女儿了。”有人说。
“你们不懂呀,你们不懂哟......”老兵还在默默吃着烟。
“哦对了,十八岁的那个小子,你跟女人滚过床没有?”有人冷不丁地说道。
其他人都爆发出大笑,就像是树冠本身就在大笑。
陈川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急着说:“我,我......没有。”
“呸,净说这些下九流的话!”树下的路守功说,“七尺男儿应当醉卧沙场,纵马横戈饮血狂,哪像你们净说这些烂舌的话!”
“他妈的,瞧把你能的,那你滚过吗?”有人顶了一句。
谁想路守功表情复杂,嘴微微张开,努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还真有过。”
众人又是大笑,爽朗的笑声响彻山林。
路守功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用手指夹出几片黑色的小叶子,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吃啥啊,不给咱来点?”
路守功便把盒子递上去,有人从树叶中伸出手接下,过了一会又递给周围的人。
陈川也拿了几片,发现是薄荷叶,闻了闻,很呛鼻,但还是吃进了嘴里。
盒子被丢回给路守功,树上又多了吧唧吧唧嚼薄荷叶的声音。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老温头一手拿着烟斗,一手枕着头,双眼望着夜空,哼起一首诗歌: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这老温头哼的是个啥?”
“诗经的《鸱鸮》!这都不懂?小土狗!”老温头轻轻骂道,像是在批评孩童,“回去了多读一会书,读书也是出路。”
“都是**,读再多书都无用。还不如当柴烧,”路守功说道,“这些天有劳各位相助,路某感激不尽!”说罢行了一个军礼。
“他娘的那么客气干啥?”
“客气。”
“都是同袍。”
“没事儿,以后请吃肉就行......”
众人谦让着,这些共同作战过的兵士彼此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少年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温暖。
老温头继续哼道: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哼完,老温头还用短哨吹起了鸱鸮的叫声:
“咕呜呜、呜呜、呜呜......”叫声颤抖清幽。
小次山的夜晚静悄悄。
第二天清晨,陈川醒来,雾气在他身上凝了一层水,他抬头一望,晨光熹微,山里起了很浓的雾。
路守功还坐在树下,他看起来守了一整夜,嘴里还在嚼着薄荷叶,包头巾上都是凝成的水珠子。
“呵——哎!”陈川想伸个懒腰,谁想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嗯?!”把树上众人惊醒,睡眼惺忪地做出戒备。
“没事......是我,摔地上了。”陈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川是吧?你小子。”
“对不住,对不住。你们叫我三子就行了。”陈川说道。
“有什么来头吗?”
“把川字倒过来,就成了‘三’。”
其他人愣了一下,便开始恶搞,一个劲地叫唤道:“三子、三子、三子......”
“得了,该上路了。”路守功说,他站起身,熬了一夜的双眼布满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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