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各方势力推举扶植出来的精武会,如今大战在即,声势自然不会太小,且更得造大势,尤其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为的便是将霍元甲彻底树立起来,要的不是人,而是一盏灯,一把火。
南北武林、商帮、黑白两道,都有人应邀前来观战,还有各校学生代表,爱国志士。
此战原本是由日本柔道会提议于虹口道场一较高下,但日本半途更改,当于精武会一战,话里话外打着踢馆的心思。
陈拙并未露真容,而是以缩骨易形的手段坐在角落里。
“黄金荣你不会真放过他吧?大庭广众奉茶受辱,今天他能碍于形势低眉顺眼,赶明儿可就得时时提防了。”
古玉坐在他身旁,黑衣劲装,双手迭放在腿上,抿嘴一笑,红唇轻吐,“你忘了‘神手门’了?”
陈拙这才想起来,自己老婆也是位有仇必报,喜欢杀人满门、斩草除根的主。
昨夜俩人聊了许久,南边起义,古玉帮衬了不少,无论是提供武器还是情报消息,都出了大力气。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了?”
古玉白了他一眼,又看看和霍东阁打闹嬉笑的陈白虎,不温不火地道:“我不像他爹,光顾自己,一心只想着什么天下苍生,老婆孩子都不管……我得给儿子铺路;上海这地界不错,龙蛇混杂,把这小东西放进去闯闯,也不说让他当皇帝,但衣食无忧、滔天权势不能少,反正不能受欺负。”
她算瞧明白了,若真的可以,陈拙怕是能把所有家底都砸进乱世的涡流。
陈拙哪能不明白古玉话里的意思,木讷古板的脸庞动了动,心里也觉得亏欠了这娘俩,“好,这事儿伱拿主意!”
古玉突然转颈瞧来,眼神狐疑的瞪着他,“你有没有怀疑过我会重操旧业?”
“哪能啊。”
陈拙这次回应的很快。
至于那旧业,无非就是造反当皇帝。
如今清廷将亡,乱世已现苗头,用不了多久便是各方割据的场面……
老实说陈拙还真有过这种隐忧,古玉握着白莲教的势力,且经营这么多年,实力雄厚,简直无孔不入,渗透到了各方;他若在身边守着也就罢了,若是没在,就怕自己这老婆哪天一念之差以白莲教圣女的身份振臂一呼,南边可就彻底乱了。
而且见识过了枪械之利,古玉非但没有抵触,反而暗地里和英国人做了不少交易,连洋文都学了,花重金囤了大量的武器弹药不说,还打算培植心腹手下去国外留洋……昨晚听到这些,陈拙心肺都跟着一颤,生怕这娘们嚷出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
见陈拙似是真情流露,古玉这才娇蛮的“哼”了一声,接着狡黠一笑,附耳低语,“你可千万把我守好了,万一哪天我醒来瞧不见你,心慌意乱,保不准就在南边起事了。”
听到这半玩笑半认真还带着威胁的话,陈拙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要不,咱们再要个孩子吧,免得你整天胡思乱想。”
古玉清寒冷艳的神情立马变了,俏脸一红,呸的“啐”了一口……
正当她想还嘴的时候。
“来了!”
有人高嚷了一声。
会馆内所有观战宾客全都精神一振。
遂见一行日本人鱼贯步入精武会,后面还有不少柔道会的日本学生跟着,个个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穿着上白下黑的武士服,脚踩木屐,在地上踏出一串哒哒哒的声响。
为首几人步履沉稳,神情严肃冷酷,腰配黑鞘武士刀,额系白色武士带,上面印着一颗太阳状的红印,气息若有若无,神华内敛,绝非凡俗。
陈拙老神在在的坐在人堆里,可就在这群人进来的时候,他眼皮一耷拉,双眼缓缓睁大,望着手臂上一根根起立的寒毛,木然的五官渐渐起了莫名变化。
他眸子先是缓缓合上,但旋即又睁开了双眼,眸光骤凝,像是割肉的刀子般刮过那十三位日本高手。
这只是起杀念,并未动手。
刹那,十三个日本人里有十二个步伐一缓,微不可察的顿了顿,而那最后一个不是顿足,反是提前晃了下双肩,往右侧了侧,偏了偏,俨然是做好了躲避的架势。
那是个十分不起眼的矮小老者,生着一头银黑掺杂的短发,落在极为靠后的位置,矮小的像是个侏儒,身段更是纤瘦,皮包骨,骨撑皮,干皱的面容犹如久经日晒的老铜。
但就是这么个动作,却让在座宗师们都绷紧了筋肉,神情各起变化。
对于经历过通玄之祸的他们而言,自然对这般举动不陌生。
先觉之能,通玄之辈!!!
而且亦非那些长存不死之人,此人岁数,恐是花甲、古稀之间。
“想不到一个弹丸小国于武道一途竟也有人走到了这一步。”
此人起初敛尽了气机,伪装了气息,只似个快要入土的老骨头,神意尽收,然就在陈拙杀念天降的瞬间,这厮已先觉的抬起了一对难以形容的眼睛,径直瞧向陈拙,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气机相连,周遭所有观战宾客的助威声和吆喝仿佛尽数远离消失,被隔绝在外,又像是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老头双眼匪夷所思的乍亮一闪,眼窝内登时爆起两团璀璨精光,凝练如剑,打向陈拙。
竟是目打之术!
日本剑道的打法之一。
然而令对方没想到的时候,不约而同,陈拙眼中竟也骤起锋芒,神意聚凝,眼眶四周的细密筋络霎时如蛛网浮出,目中血色充盈,杀念如刀,更似冷电。
目击之术。
此乃双方神意之争。
精、气、神凝练到极致,以念摄敌。
一眼之争,平分秋色。
“勿忧,我去去就回!”
耳畔忽听平淡言语,古玉忙回神望去,身旁哪还有陈拙的影子,椅上空空如也。
而那日本柔道高手中同样没了老者的身影。
梁朝云和左宗生忙赶过来,见古玉神色不对,又见没了陈拙的踪影,当即便明白过来。
古玉眼里的慌色一散,神色一稳,安抚着梁朝云,“别慌,姓陈的不比以前了,咱们现在该做的就是把这群货色全收拾了。”
长街之上。
有两道身影于涌向精武会的人流中穿梭而出,朝着另一头走去。
明明人满为患,没有缝隙,可二人过处,只一碰到那些人,一个个似被一股柔劲卷中,如风拨草,不受控制的分出条路来。
陈拙负手缓行,那老者则是背着一把白鞘白柄的太刀,双手垂在身侧,大的超乎寻常,且手背手心毛孔尽敛,筋骨贲张,多半还擅长极为惊人的手上功夫。
“阁下如何称呼?”
对方率先开口,字正腔圆的说出一口流利汉话。
陈拙问道:“哦?莫非你就是在中国长大的那几位日本人之一?”
二人并肩而行,朝着远离街市的僻静处走去。
老头摇头,“非也,我是他们五个人的师父,他们会的,我都会,此次来到中国乃是兴之所至。”
陈拙双眉似龙蛇一扭,嗤笑道:“如你这等人物,竟然会遣门人去别派偷师,真是叫人不齿。”
老者不为所动,神色如常,“中国功夫,博大精深,但门户之见太重,我只是想窥其精妙罢了。再者,你们中国有句古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尽管你们这个民族是功夫的创造者,可你们的国家太弱小了,最终只会沦为别国壮大的养分,真正将功夫发扬光大的,将会是我们日本人!”
陈拙垂落的眼皮徐徐掀起,牙缝里只是冷冷的挤出两个字来,“有种!”
便在二人奔走赶路的时候,街上忽有一位赶去精武会观战的青年无意间瞟见了他们。
那人貌似双十,穿着干练利落,原本急行快赶,然眼角余光却瞧见了俩人。
原本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只因其中有个日本人便多看了两眼,哪想一看之下再难移目。
见二人渐远,青年眼神稍作迟疑,脚下一转,大步流星的追了上去;再看到二人尽挑人少的地方走,青年心里只似有了某种大胆的猜测,激动兴奋之情无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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