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渐渐放晴,阳光沿着树叶和藤蔓的缝隙洒落在林间。山间麋鹿在溪边嬉戏饮水,鸟雀也扑棱着翅膀飞向半空。蜘蛛在打着雨珠的蛛网上来回织网,忙碌得像一个勤劳的母亲。
而躲藏在洞穴里的寒浞此刻也是蓬头垢面,满身都是蛛网和草叶。他细数自己从脱身到如今,也过了六七天的光景,便渐渐大胆起来。
他来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旁,看到水面憔悴不堪、狼狈落魄的面容,不禁叹道:“寒浞呀,寒浞,你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说罢,他愤愤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溪水之中,远处扑棱棱惊起几只灌木丛中的麻雀。
过了一会儿,他从缓过神来,又蹲下身来,用溪水将自己脸上多日来的尘垢泥泞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然后又将身上的蛛网、枯叶收拾一番,勉强还算看得过去。
“寒浞,从今日起,你就要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名堂了。”
他握紧拳头,沿着林中小径,朝原来两个看守押送他相反的西北方向走去。不过他依旧有些惴惴不安,走上三五里地,不时要躲在树后或灌木丛中观察周围情况,仔细听有没有人追来。
就这样,他一边逃一边赶路,又走了六七十里地,来到一处山谷种满竹子的幽僻之地。但见翠竹如云,漫山遍野,中间掩映着一条幽径。再往上眺望,只觉云雾迷蒙,空灵缥缈,说不出的神秘脱俗。
空谷无幽兰必有佳竹。
此处正是一处翠竹潇潇,飒飒生风的隐居之所,浑然就是虚怀若谷、闲云野鹤一般的隐士高人栖息闲居的地方。
有词为证:
不种闲花,茅篱外,几竿修竹。相映带一泓溪水,流波浮绿。风动篁竹鸣佩遂,雨后倩影添膏沐。未成林,难望鸾凤栖,聊人俗。
问寒暑,根不移。望九嶷,斑竹枝。性孤高如松,中通外直。坐荫从容躁火息,清心恍惚含冰翠。历霜雪,不变好风姿,温如玉。
寒浞心中盘算,这定然一处世外高人的住所。自己此番若是运气好,便能得遇名师,习得本领,日后脱胎换骨,不受人下人之气;纵然是普通人家,自己出些力气打柴干活,也能讨些饭食果腹,歇息几日。
他沿着山路,一路向上,不料这竹林的山路崎岖湿滑,千回百转,又有藤蔓野草,直走得是口干舌燥,汗水涔涔。寒浞喘着粗气,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停在半山腰歇息。
忽然,他听到一声长笑,接着便是一道人影如仙鹤般凌空踏虚,从他眼前掠过。他还没回过神来,接着便听到浑厚又从容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知来者何人?来我这竹冢所为何事?”
寒浞听这声音中气十足,又是长者的口气,登时便眼珠一转,“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一脸诚恳地答道:“前辈,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来向您拜师学艺的。”
“拜师?嘿,小伙子,那你可是来错地方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您……您方才说这是……竹……竹冢。对,就是竹冢。”
“你可以这世人本来只有死人才有冢,为何会有竹冢么?”
“这……这定然是因为您老人家喜欢竹。这漫山遍野的竹子不都是前辈您喜欢的么?”
“喜欢?唉,你懂什么!我不过是用这竹林把我这个老头子埋在这深山之中罢了。”说着,老人似乎不胜唏嘘,传来几声叹息。
“先辈,您刚才那凌空踏虚的功夫和这数里传声的本事,那可是世上罕见的!您若是出去闯荡,这华夏之内又有几人是您的敌手?”寒浞讨好道,心里还打着要拜师的主意。
“嘿!闯荡?我都这么大年纪,还去哪里闯荡?何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埋在这竹冢,也不去外面丢人现眼。你呀,还是赶紧走吧。我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老人感慨道,但还是不愿收留他。
“师傅!”寒浞闻言重重跪在地上,叩首道,“您若是不收留我,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没有回声。
竹冢顿时寂然无声,连一片竹叶落在地上的轻微颤动都清晰可闻。
可老人没有回应,清风拂过,只剩下潇潇飒飒的竹叶摇动声和长跪在地的寒浞。
天色渐渐又阴了起来,须臾工夫,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愈下愈大,溅起一声如同瓢泼一般的宽大雨幕,将整个竹冢都裹挟其中。
豆大的雨珠顺着寒浞的额头流过脸颊、脖领、胸膛、小腹,或是从头顶流过脖颈、脊柱、后背。他本就破旧的衣服如同是被浸透在水潭之中,轻轻一拧便能榨出一滩水来。
寒浞低着头,态度恭谨,一口气也不吭,任凭寒风冷雨劈头盖脸地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咬着牙,心里在暗暗较劲,他一定要拜竹冢老人为师。他知道老人并没有离开,一定还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咬牙挺过去,便是康庄大道;若是轻言放弃,那便是前功尽弃,白白在这山里淋雨罢了。
天色渐渐黯淡下了,雨却也慢慢变小,阴云散去,竟漏下一缕月光,映照在竹枝悬挂的雨水之上,晶莹如银,好不可爱。可这山谷之中常有野兽出没,不大时候,隐隐传来狼嚎和虎啸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小子,看你能不能熬过这一夜!”老人在树后捋须,可又忍不住打个哈欠,“我这把老骨头可熬不住,不能陪你在这受这份闲罪。”
说罢,老人负手缓步走进竹篱门内。
寒浞一夜也没合眼,他虽然有些蛮力,可要硬生生和暗地里不明数量的虎狼硬刚,还是有些蚍蜉撼树。而且畜生就是畜生,可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若是落在它们手里,留个全尸可能都是奢望。
他就这样手持一根粗木棍,像熬鹰一样,硬挺挺地跪在竹冢一夜,双眼瞪得比远处野狼的眼睛还要紧张。就这样,他从月出东山之上,熬到了第二天东方露出鱼肚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究是困得眯起了眼睛。
“小子,醒醒!”
昨天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而且这次近的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是老人的声音!
寒浞一个激灵,向前扑去,正要摔个饿虎啃泥。不料一道灰影掠过,双手一推,让他稳稳站在原地。
寒浞这才开始,眼前站着一个清瘦矍铄、须发如银的老者,他一身灰布衣服,手持一根绿竹杖,颇有出尘隐世之风度。
“谢……”寒浞刚要开口,却那灰衣老者又转过身去,负手而立,道:“不必!我看你还有几分胆气和诚意,不过你若要拜师,先要给我寻一样拜师礼。”
“拜师礼?”
“不错。世上哪有轻易收徒的师傅?世上天、地、君、亲、师为五大。常言道,‘道不轻传,密不外泄’。拜师无礼,岂能传技?”灰衣老人依旧是负手而立,不过还是用余光扫了寒浞一眼。
寒浞抱拳道:“前辈所言极是,拜师自然要拜师礼。不知……”
灰衣老人道:“此处向南二十里,有一处悬崖,上有一种草,形如壁虎,贴着半山崖壁而生,名为‘壁虎衣’。老头子我近些年每到天阴下雨就双膝隐隐作痛,只有这壁虎衣熬成的药汁方能缓解。你若能采来半竹篓壁虎衣,我便收了你这个徒弟。”
“壁虎衣,向南二十里,贴着崖壁而生……”寒浞喃喃重复道。
那灰衣老人见他面露犹豫迟疑之色,便道:“你若是为难,老夫也不强求!”
寒浞抱拳道,“前辈放心,我这就去采壁虎衣,为您治病!”说罢,他便沿着向南山路,消失在竹林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