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为什么会研究这么多?”
四月有些不解,她记忆中海羽对政治并不感冒,也没听过他们家族跟感染者有多么密切的接触,突然听到对方讲出这些事情,还以为自己眼前是另一个人。
“没什么...”海羽听见这句话,眼神明显跳了几跳,有些一言难尽,“只不过是给自己找条出路而已。”
“那条出路...是指加入感染国际?”四月小心翼翼的说道。
海羽想了想,他不想让四月看到自己的另一面,脸上的表情表现的格外不自然,他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他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认真了:“不,别多问了。”
“这件事说来复杂。”
四月有些意外,他的表情格外冰冷,于是两人的沉默持续了几秒。
少女终于发现,记忆中那个海羽的熟悉形象已经模糊起来了,替代他的是眼前这个有些阴郁的男子,冰冷而坚决,里面又有着一股不可击垮的意味,宛如火山爆发前的沉闷。
这也正常,毕竟十多年过去了,不管是性格还是习惯,有任何大的改变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四月心下微叹,她也不敢说自己一点都没变,更何况是家中遭遇大变的海羽呢。
他们两个都不是自己曾经天真的想法了,那份以为世界充满善意的幼稚,四月忍不住暗暗自嘲。
“你们如果想找到安全的地方,那我还是建议离开雷姆必拓,如果不愿意去寻找感染国际,那希之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离开埃德代尔向西走,也能避开前线。”海羽继续说。
四月听完猛地摇头:“不可能的,我还没有找到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找希之翼。”
海羽苦笑一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凌乱的衣襟:“要求还真多啊...”
他随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整理了一下思路:“如果你要去市政厅找曾经的文件,我的建议是...最好放弃,因为太危险了。”
“现在城市里到处都是心怀不轨的萨卡兹人,尤其是核心城,8号城区有不少之前在城市有影响力的大人物,所以萨卡兹还没有乱来。”
“所以,如果你要在这个时候去核心城,我的建议是做好准备,至少你要有一个在萨卡兹人那里得到承认的身份才行。”
海羽说完静静等待着四月的回复,他并不着急,冷静的观察着她的表情。
四月思索片刻,毫不犹豫的点头:“嗯,我该怎么做呢?”
“......”海羽听完有些忍不住,他突然站起身,上前几步抓住四月的双肩,语气激动起来,“你真的要去萨卡兹人那里报道?这有什么意义吗?就为了当年已经过去的事情,你就要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去?”
“那些萨卡兹有多穷凶极恶,你不会没看到吧?那件事真的那么重要吗?卡璞那个混蛋和他的士兵根本就不是人!是一群磨牙吮血的怪物!”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我...!”
四月错愕半晌,听到这里有些心情复杂,她也犹豫的站了起来。
真的那么重要吗?她也这样问过自己,忘记一些事情就能重新开始了,也不必牢记那些角落里的肮脏,父母的死只当做一个意外。
作为平民她斗不过那些大权贵,但也不意味着她就要漠视父母的死,将发生过的事情全部一笔勾销,她忍不了,也无法面对这些年受过的苦付诸东流。
她之所以能忍受荒野生活和公司白眼,在雷姆必拓四处奔波,不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换父母清白的今天吗?
“不,我一定要去,哪怕死在这儿我也认了。”四月的表情满是坚决,她抬起头,“帮我...海羽,好不容易,我就差一点就能解开真相了,真的不能半途而废。”
“如果不是想着父母,我根本活不到今年,在钢铁萝卜城就坚持不下去了。”
海羽脸色微僵,他缓慢的点了点头,苦笑一声:“我会帮你的,等我准备一天,在市政厅那边,艾吉斯家族还是能有所运作。”
“我...我可以把你带进去。”
——不论什么时候,你对我提出任何请求,我都会帮你的!
这是海羽幼年对四月做出的承诺,当时只是一句开玩笑炫耀似的话,在大人来看没有任何约束力,如今却有了兑现的机会。
望着四月彷徨无措的样子,海羽心下挖苦不已,她的出现似乎每次都能打乱自己的人生轨迹,明明他昨天才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走上一条向着大地尽头的漫长旅行。
“我不会拒绝你的,你知道...”海羽勉力笑了笑,“但,我能做的也有限,大多数时候还得靠你自己。”
“谢谢你海羽...真的,我明天来找你...”四月微微动容,她只能说出一句微不足道的感谢,转身离开。
她离开后,海羽才沉默的走到窗边,一路注视着四月的背影。原以为那个童年的影子已经永远不会出现了,会永远保存在心里最纯洁美好的那一块位置...但现在。她出现了,自己却没办法给她幸福了。
“你一定要幸福...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少年喃喃自语,眼里闪过泪光,他低头翻开自己的袖子。
一抹令人窒息的血红色沿着手腕攀附而上,那黑红相间的源石结晶深深嵌入皮肤,直抵**,仿佛要跟灵魂也结合在一起似的。这些大大小小的源石结晶沿着整个身体蔓延向上,宛如恶魔无孔不入的触角。
海羽...是一个感染者。
而且病情极为严重,源石病灶几乎已经抵达心脏,这种程度下,就连希之翼或莱茵生命生产的的抑制剂也很难起到作用,他的生命已经没有几年了。
艾吉斯家族过去五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源导技术的迅速扩张冲击着家族的工业产业,十字军战争的爆发和海嗣的接连打击让东部遭遇了一段萧条期,而雷姆必拓的国有化改革成为了击垮他们的最后一根尖刺。
在这个时候,海羽成为了感染者...他被敌对公司收买的杀手所害。
一枚早就放置好的源石炸弹让他身负重伤,半条手臂的皮肤都脱落下来,严重的矿石病让海羽从此一蹶不振,形如废人,也让艾吉斯家族的最后希望彻底破灭。
感染者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可怕的概念,你是感染者,证明你活不久了。证明你的余生都会被病痛折磨,体质极差,证明你永远会被人唯恐避之不及,这要怎么继承公司和家族事业呢?
梦想破碎和现实衰败的双重打击之下,痛苦的海羽开始思考起人生中的最后几年要做些什么。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许多感染者世界的东西...那是一个非感染者很难注意到的思想,解放主义。
可以说,就仿佛在深渊中的人看到的最后一抹太阳光,如果解放主义能救感染者,那就来吧,他会竭尽所能,在最后几年把残破的身躯贡献给解放事业。
在他下定决心,快要出发的前一天,四月...这个女孩出现了,她给了自己不可磨灭的回忆,那些美好的日子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他只恨自己当年没能保护她,就像没用的自己也没能保护家族和父亲。
少年沉默的走到抽屉旁,将那张感染国际支部的联络条紧紧攥在手中,指尖泛白,他抓住的不只是未来,也是梦想与远方。
“为了你,晚一些又怎么样呢...”
“四月,这次我绝对不会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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