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坊。
薛白与杨钊并辔而行,进了坊门。
“吉温别宅的罪证递上去,右相命御史台全力弹劾,圣人大怒,废储就在眼前了。”
“难怪杨中丞能夜间行走,昨夜还到杜宅纳妾。”
杨钊骂道:“当此时节,不尽忠办事、恪于职守,却只顾自己的私事。”
这种时候,他又不要求杨慎矜依他的千金之言做事了。
杜有邻一脸晦气地跟在后面,已知道杨钊就是那个昧了财物、反让杜家担污名的畜生。
他却两边都得罪不起,不能挑破此事,唯有等杨慎矜先忍不住去找杨钊麻烦。
“咦。”
杨钊忽然惊疑了一声。
薛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道路右侧有一老僧骑马而行,身后跟着一辆马车,车厢的帘子被掀开,里面有位极为貌美的妇人正探头往外看,泪流满面,楚楚可怜。
“明珠?真是明珠!”
那夜抄家,杨钊拿了财宝不打紧,证人却要扣押待审、他不能带走。次日,明珠便被还给杨慎矜了。
今日再见,他忙踢马追上前,道:“可恨杨慎矜不肯将你送我,但你放心,这碍不了我与你相好……你要去哪?为何跟着这和尚?”
“呜。”
明珠拿着手帕掩面,哭泣不已,却不作答。
杨钊看着她美貌的容颜,娇美的身躯,血气上脑,根本移不开眼,驱马跟在一旁。
“哪来的无赖?”前方那老僧发现异常,回过头来喝道:“你跟着我的侍妾,意欲为何?”
“你的侍妾?狗屁!”杨钊抬鞭一指,叱道:“老妖僧!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公然劫持美妇,你还有王法吗?!”
“泼皮!你可知我是何人?”
“没脸没皮的阉头货、惯啖狗屎的老妖僧。拿下!”
杨钊身后两个汉子便要扑那老僧。
“不可。”
明珠大哭道:“杨参军不可动粗啊。郎君他……呜呜……郎君他已将奴家……送给史公了!呜呜呜……”
话到最后,她悲从中来,几乎哭死过去。
“什么?杨慎矜这不开眼的老狗!”
杨钊虽非动了真情,却还沉迷明珠的美貌。
他堂堂国舅开口讨要,杨慎矜不肯给,转眼却把他的女人送给一个僧不僧俗不俗的老妖人?
愈想,他愈是勃然大怒。
“杨慎矜定是故意羞辱我,欺人太甚,气煞我也!”
“……”
杜有邻见此情形,不由一阵兴奋,在心里跟着大骂杨慎矜,暗道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没将女儿嫁给杨慎矜这种无情之人。
杜五郎则是攥紧拳头,不停默念:“让这二杨狗咬狗才好!狗咬狗!”
薛白面无表情,却知这侍妾明珠今日沦落到此地步,有自己引人抄杨家别宅的一份责任在。
他遂暗下决心,若有朝一日拜相掌权,誓要设法废除了这贱籍奴隶之制,同时还可以借此削弱世家。
忽然有喝骂声打断了争吵。
“要吵滚一边去,拦着路了!”
却是西街有好几辆奢华的钿车经过,大批护卫在前开道。
薛白转头看去,正见一名美妇掀开车帘向他看来,不施粉黛而美艳倾城,正是虢国夫人杨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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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子,你近前来。”
杨玉瑶素手一招,薛白便上前,在马上叉手行礼,动作不似平时周全,显得风姿潇洒。
他今早特意沐浴过,且换上了杜五郎备用于年节的新衣。
杨玉瑶见的美少年多了,仅是目光微微一亮,笑嗔道:“你既送我了好诗,如何许多天不来看我?”
“前几日在为右相办事,今日才得闲,便想献几道佳肴给虢国夫人,以回报虢国夫人赠我透花糍。”
薛白回复了很长一句,连着递了两三个话题让杨玉瑶接,以免冷场,但他的态度却有些矜持,没有半点献媚之意。
“哼。”
杨玉瑶轻哼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嗔道:“一则,休与我见外,唤我‘阿姐’或‘瑶娘’即可。二则,莫非不送你透花糍,你便不来看我了?”
“自是不来的。”薛白应道。
“嗯?”杨玉瑶有些不高兴。
薛白一本正经道:“见多了美色,影响我读书上进、为右相出力。”
杨玉瑶转怒为喜,抿唇一笑,凑近了看着薛白。
“我真就那般美吗?”
“嗯。”薛白稍稍避开了她的目光。
杨玉瑶一生不知听过多少次赞美,此时却觉得这声“嗯”很真诚,不是阿谀奉承。
“有多美?”
她仗着自己美貌,故意将那张没有瑕疵的脸凑得更近些,让薛白能仔仔细细地瞧瞧她,也吓吓这个羞涩的少年。
没想到,薛白这次不避,迎着她大胆的眼神,与她对视。
杨玉瑶未曾想过他是这般性格,一会儿之后,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觉得这事颇为新奇有趣,偏要让薛白先眼神闪躲,不然便是她输了。
两人的眼神仿佛黏在了一起。
一边是美目顾盼,流转生辉;一边是眼神坦荡,能让人读出故事来。
可惜,还未分出胜负,有不识趣之人上前,打断了他们。
“虢国夫人安康。”
杨玉瑶不悦,转头看向杨钊。
不知为何,她今日却觉杨钊格外的油头粉面,透着股粗鄙的俗气。
“堂兄为何当街与人争吵啊?”她开口问道,语气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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