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
“啧啧啧,多漂亮的脸蛋呀,怎么搞成这样了?舒公公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啧啧!”
许感围着叶尚宫咂舌,盯着她的嘴看,忍俊不禁。
“滚开!”
叶尚宫不敢张开嘴,怕吓到别人,也怕别人嘲笑她。
但因为没牙,嘴唇瘪下去,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她强行鼓着嘴,假装有牙。
“听说你升了尚宫,咱家还没恭喜你呢?”
许感挡在叶尚宫的面前:“来,把嘴张开,让咱家看看。”
“滚!”叶尚宫闭嘴低吼,死活不肯张开嘴。
“咱家是来宣读圣上口谕的,你叫咱家滚?是在辱没圣上吗?”许感借题发挥。
叶尚宫脸色一变,他不滚,我躲着伱还不行吗?
许感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张嘴,学学咱家,啊!”许感张开了嘴巴。
叶尚宫一阵气苦,眸中恨意爆棚,直接低下了头,不肯去看。
“尚宫,你平时怎么吃饭?闭着嘴吃吗?平时怎么训导宫中奴婢?闭着嘴训吗?”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想当年咱家还在您手下干过活儿呢,说起来叶尚宫对咱家可不薄啊!”
“张开嘴给咱家看看,咱家保证不笑话你。”
许感有仇报仇,她再躲,他还用身体挡住她,不肯放过她:“你往哪走?圣上传来口谕,你敢走?”
叶尚宫死死地盯着他,闭着嘴说话:“许公公,别得志便猖狂!”
“哟哟哟,升了官口气就是不一样!尚宫快点处罚奴婢吧!”
许感瞬间变脸,沉声道:“叶尚宫,便由你来宣读圣谕!”
你笑话我一通,是不肯放过我啊!
叶尚宫忽然张开嘴。
“天老爷呀!”
许感夸张得后退数步,脸色煞白,指着叶尚宫的嘴巴:“快闭上!快闭上!你要吓死咱家啊!”
叶尚宫眼泪流出来了!
明明是你逼我张开嘴的,怎么还怪我呢?
许感惊恐地拍拍胸口:“天老爷呀,就你这一笑,你亲娘都得被吓死,叶尚宫,以后你还是闭着嘴巴吧,千万别张开,咱家都快被你吓死了。”
“你去死吧!”叶尚宫气得骂他,嘴巴张开。
许感一阵干呕:“不行了,赵顺,快给咱家弄杯茶压压惊,咱家这心呀,噗通噗通跳呀,太恐怖了。”
“你们都没看到,看到了保准做噩梦!”
他表情十分夸张,手舞足蹈的形容叶尚宫的嘴巴,惹来哄笑声一片。
叶尚宫浑身都在哆嗦,还不能离开,亲眼看着乾清宫的太监们嘲笑她。
连在永寿宫伺候的宫人也纷纷侧目,眼中讥讽之意更浓。
她比不上聂尚宫,她比较贪财,为人刻薄,经常索要好处,宫人并不服她。
偏偏她心眼小,受不了万众瞩目下的嘲笑!
“尚宫,走吧,随咱家去宣读圣谕!”许感喝了盏茶,才慢悠悠走进永寿宫正殿。
正殿中,孙太后端坐,脸色阴沉,就知道那个废人还会有手段。
可那又如何?
他亲生母亲带头反对他,他在这后宫还有多大的权威?
听说京营已经有五万人出征离京,用不了几天,京营十五万兵马全部离京,他还有几天好日子过?
听完许感宣读圣谕,她不动声色。
“皇太后娘娘,奴婢要动手清.宫了。”许感淡淡道。
“哼!”
孙太后冷笑:“皇帝是瞧哀家碍眼?想把哀家赶出宫城?好啊,哀家就去朝堂上,问问文武百官,哀家这个嫡母,何时苛待过皇帝?皇帝要这般折辱哀家?”
“好个贱婢!见哀家不跪!”
猛地,她睁开眸子,寒光爆射:“哀家看就是你这个贱婢,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见不得天家母子和睦!诱骗皇帝口谕,离间天家母子!拖出去!打!打死为止!”
她先给许感一个下马威。
许感却面不改色,任由被人拖拽着:“奴婢只是一条狗而已,圣母皇太后想打便打,想罚便罚,奴婢命贱,不敢伸冤。”
“但皇爷圣旨明谕,今晚天黑之前,未出宫者,一律格杀!”
“皇爷是什么脾气,您比奴婢更清楚!”
许感居然在嘲笑孙太后,慷慨道:“请皇太后娘娘打死奴婢!”
孙太后眼睛一突,那个废人疯了,他的奴婢也跟着疯了!
居然敢嘲讽哀家?当哀家是纸糊的不成?
“区区奴婢,见哀家不跪,对哀家不恭,哪怕皇帝护着你,哀家也能打死你!打!看你还如何嘴硬!”
孙太后怒喝:“哀家还不信了,皇帝说清.宫,就先清他嫡母的宫?”
“大明君父以身作则,带头不孝!哀家倒要看他如何面对天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贱婢!别忘了,哀家是皇帝的嫡母!岂容你放肆!”
板子抡下来,许感咬牙不叫,脸上却露出诡异的笑容:“回圣母皇太后的话,听说皇爷要清.宫,几位太妃娘娘体恤皇爷苦心,对先帝爷心怀愧疚,已经去伺候先帝爷了……”
猛地,孙太后站了起来,脸色急变:“你,你说什么?太妃,去伺候先帝了?”
先帝驾崩后,殉葬嫔妃的名单是她亲自拟定的,凡是和她争宠的,都送去陪先帝了,剩下的几个都是她的狗,宫外又没有子嗣,对她没有威胁,便留在宫中,陪着她解解闷,顺便出谋划策。
却不想那个废人如此狠辣,居然抢先一步送太妃上路!
他疯了吗?
那是太妃啊,是他的庶母啊!
说杀就杀,传出去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圣母皇太后,奴婢忘了告诉您了,永寿宫是最后一个清.宫的,第一个清.宫的是咸安宫!是吴太后的宫中!”
“只有您不听圣谕,以懿旨压圣旨!”
“奴婢是挨了一刀的家伙,不知道谁对谁错?但想来朝中的读书老爷们,也不会向着您说话吧!”
许感坏笑。
吧嗒!
孙太后手里的汤婆子掉在了地上。
皇帝好狠毒的心啊,连亲生母亲都不放过!
他是不是也想让哀家去陪先帝?
猛地,她身体开始颤抖起来,皇帝疯了,一个疯子,做事是不考虑后果的!
他不会考虑朝堂稳定,也许只想发泄,便会杀了哀家,因为皇帝是疯子,不是装疯!
快去传吴太后,让她滚过来!去跟她儿子求情!不能杀了哀家,哀家不想死啊!
啪!
木杖落下,许感屁.股.上血呼啦一片,但他脸上挂着癫狂的笑容。
“圣母,不能打了,不能打了!”
叶尚宫扑倒在地上,抱着孙太后的腿,压低声音道:“陛下要对您下手,圣母,陛下要动手了!请您切断和宫外的一切联络,按照陛下要求去做,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做了!圣母啊,您要为自己考虑啊!”
她一说话,就露出来没牙的口腔,一眼望到底,孙太后腹中反胃,强忍着不适点了点头。
她挥了挥手,让人不再打许感板子,装腔作势道:“该死的贱婢,哀家今日替皇帝整饬一番,便先放你一条狗命,去做事吧。”
可偏偏许感趴在地上不起来,也不谢恩,也不说话,只是朝着孙太后笑,笑容诡异、癫狂。
孙太后被他笑得头皮发麻:“拖出去!哀家不想见到他!”
“圣母皇太后,皇爷发话了,各宫不许开火,粮食配给,各宫按人分口粮!”
许感胆子极大,居然敢直视孙太后:“奴婢给永寿宫准备好了粮食,赵顺,搬进来!”
很快,太监赵顺搬进来一袋生米,行礼后退出去。
“这是永寿宫中半个月的用度。”
许感强忍着疼痛,站起来行礼:“奴婢会收走宫中一切炊具、火石等,就请圣母皇太后暂且忍耐,待圣上传来口谕,奴婢再把一切炊具奉还,奴婢谢圣母皇太后恩典!”
说完,他跪在地上,叩拜后才站起来。
孙太后霍然起立,指着米袋,嘶吼:“没有炊具,你让哀家干吃吗?”
“这是皇爷的意思!各宫都这般吃,圣母皇太后暂且忍耐便是。”许感满脸幸灾乐祸。
皇帝没让收了炊具,他故意难为皇太后,说不定皇太后牙口好,能干吃生米呢。
“其他各宫也收走了炊具?”
孙太后指着许感,暴怒道:“你是死太监,敢报复哀家?哀家是皇帝的嫡母!你敢虐待哀家?”
噗通!
许感居然大喇喇跪在地上,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求圣母皇太后打死奴婢!以泄心中不满!”
“你,你!”
孙太后被气坏了:“你真当哀家不敢杀你?”
许感看着她,仿佛在说,快来杀呀!快来杀呀!
你杀了奴婢,皇爷就会为奴婢报仇,杀了您,看您的命值钱,还是奴婢的贱命值钱?
“奴婢一心求死,求圣母皇太后成全!”许感气死人不偿命。
“滚!滚!你给哀家滚!”
孙太后气炸了肺了。
能杀吗?
只要杀了许感,皇帝就会来永寿宫里大闹,万一皇帝发疯,不顾后果,杀了她,她找谁哭去?
看着被气疯了的孙太后,许感居然咧嘴一乐:“奴婢谢圣母皇太后不杀之恩!奴婢祝圣母皇太后娘娘万年!”
“滚!你给哀家滚!哀家不想看到你!”孙太后气得直咳嗽,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连个太监,都敢给堂堂圣母皇太后脸色看!儿啊,你什么时候能够进宫啊,给为娘做主,为娘受够了啊!
许感磕了个头,慢悠悠离开正殿。
孙太后死都不看他一眼,这个该死的太监,实在太气人了。
叶尚宫把米袋打开,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圣母,都是糟米,里面还混有沙子,这,这怎么吃呀?呀!”
孙太后浑身一抖,下意识看了一眼,陈米里掺着沙子,可细看之下,那沙子怎么在动?拱来拱去的。
“虫,虫子?”
孙太后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那袋米,惊恐道:“有,有虫子!这米里有虫子!那个废人要折磨死哀家啊!啊啊啊!”
她两眼一黑,气晕过去。
正殿外,许感驱赶永寿宫的宫人。
只允许留下四个人,就算有人藏身永寿宫中,口粮也不够吃,他只给了够五个人勉强不饿死的口粮,若多一个,五个人都得饿死。
闻听皇太后气晕了,许感不厚道的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宫中没有太医,皇太后气晕了,只能靠自己硬抗。没人救她,若一不小心,驾鹤西游了,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但好人不长命,祸害存千年,圣母皇太后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
咱家心好,别的宫都没有肉食,咱家专门给永寿宫里加了肉,相信圣母皇太后会喜欢的,嘿嘿!
“大家都麻利点,别吵着圣母皇太后!”
“听说圣母皇太后因为吃到了肉,欢喜得晕了过去了!”
“谁敢吵到圣母皇太后休息,咱家就剐了谁!听见了吗?”
“快点出宫!”
许感扯着大嗓门,恨不得整个皇宫的人都听到。
他狠狠捅了皇太后一刀。
这些宫人肯定会把好消息传到宫外的,皇太后的好名声说不定更上一层楼。
……
西暖阁。
朱祁钰瞪大了眼睛,这个秘密让他难以接受。
“秦尚服,你在开玩笑吧?”朱祁钰无法消化这个秘密。
他一直以为拿住了朱祁镇的命门,让他失去正统性。
结果万万没想到啊,孙太后早就捏住了他的命门!
难怪吴太后对她俯首帖耳。
难怪她不担心朕质疑朱祁镇的正统性。
难怪啊,她手里攥着这样一个杀手锏!
同时,朱祁钰惊出一身冷汗,那天大朝会上,若他真的揭开孙太后和朱祁镇不是亲生母子关系的秘密,完蛋的不是朱祁镇,而是他啊!
幸好啊,他第二天没有追究林聪的罪,也没有再继续追查这件事,选择冷处理。
现在看来多么明智啊,运气爆棚啊!
倘若事后继续追查,查着查着,恐怕会查到他身上,他的皇位保准查没了!
难怪吴太后要杀贤妃灭口。
一切都明白了。
“奴婢不敢欺瞒皇爷!”
秦尚服满脸是泪:“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当年太后娘娘入宫侍奉先帝,是奴婢跟着伺候的,所以知道内幕!就算连仲,也是不清楚的!”
“请皇爷赐下一杯鸩酒,奴婢绝无怨言!”
朱祁钰眼里厉芒闪烁。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必须都要死!
朱祁钰盯着她:“秦尚服,朕不会忘记你的功绩的,赐吧。”
“谢皇爷隆恩!”秦尚服泪流满面。
这个秘密,实在太惊人了。
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所以在后宫之中不争不抢,就安安静静地等待这一天。
如今她守住了秘密,也算报答了先帝、吴太后、今上的恩德了!
“你的家人,朕会妥善安置,你安心上路吧。”
朱祁钰满脸绝望,忽然高声道:“冯孝!永寿宫的宫人,是不是还没出宫?”
“回皇爷的话,还没。”冯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调禁卫,追上去全部杀死!一个不留!”朱祁钰厉喝。
“奴婢遵旨!”
冯孝刚要离开,朱祁钰的声音又传来:“再传旨,徐宾、聂尚宫的族人,悉数坑杀,不许再审!房屋烧毁,档案销毁,任何痕迹都要消失!立刻传旨去办!一刻都不许耽误!”
“奴婢遵旨!”冯孝不敢忤逆,聂尚宫家里没人,徐宾却有家人,但他家人不在京中,徐宾被杀后,已经下达圣旨缉拿全族了。
“徐宾、聂尚宫、秦尚服等人居住过的房屋,也尽数焚毁!任何东西都不许留!你冯孝亲自去办,立刻去办!”
“回来!还有贤妃的景仁宫,一切东西烧毁……嗯,随贤妃而去吧。”
朱祁钰松了口气,猛地看向秦尚服:“你可有纸张留下?”
“奴婢没有,绝对没有!”秦尚服泪如雨下。
“秦尚服,非朕无情,而是此事事关重大,朕必须以防万一,你把知道此秘密的名单告诉朕。”
秦尚服心中一跳,皇帝还是不信任她。
“此事只有圣母、徐宾和聂尚宫知道,就连活着的太妃也不知道!”秦尚服说。
“太后宫中呢?”
“就我一人!”秦尚服十分肯定。
朱祁钰目光闪烁:“那这么多年,你从未和别人说过吗?哪怕出宫省亲,也从未透露只言片语?”
嘭嘭嘭!
秦尚服疯狂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泄露哪怕一个字,皇爷,奴婢若告诉他们,岂不是给他们招来祸患?求皇爷开恩,奴婢不求皇爷厚待奴婢家人,只求皇爷让他们安稳度日便好!”
朱祁钰虚扶:“秦尚服安心,朕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你死后,朕会给你家人想要的一切,安心去吧。”
这个秘密,实在太惊人了。
秦尚服说,他的母亲吴太后是汉庶人朱高煦的妾室!
汉王造反失败后,被关押在逍遥城里,他的妾室吴氏因为貌美如花,被宣宗皇帝看中,留下侍寝。
本来只是一时风流,却不想吴氏暗胎珠结,怀有身孕。
后来诞下一名男婴,就是朱祁钰。
可吴氏怀孕时,尚在逍遥城中,根本无法确定,这孩子是宣宗皇帝的儿子,还是汉王朱高煦的儿子!
虽然吴氏满口否认,竭力证明孩子是宣宗皇帝的亲生儿子。
而当时宣宗皇帝因为子嗣单薄,也就承认下来,等孩子出生后,发现和宣宗皇帝长得很像,这才打消了宣宗皇帝的疑虑。
但是,如果这个孩子只是王爷的话,不会出问题!
可偏偏这个孩子是当今皇帝,一旦有任何风声传出去,有风言风语说他不是先帝的子嗣,而是个野.种,他的后果……
比被夺门还要恐怖!
恐怖无数倍!
他一直以为,有了儿子,就彻底稳固了皇权,他就有了死忠支持者,不会再被造反弄得疲于奔命了。
可知道了这个秘密,彻底把他打入尘埃!
一旦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他皇位的正统性就遭到了质疑,别忘了,汉王是汉庶人,是罪人啊,罪人之子怎么能登基称帝呢?
他做皇帝最大的依仗,是先帝的亲儿子!
宣宗皇帝只有两个儿子,朱祁镇兵败被俘,才轮到他登基。
他能坐住皇位,能在朝堂上装疯杀人,能逼得群臣向他叩拜,一切原因就是皇权,而皇权是来自于先帝的!
可一旦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他的正统性会遭到巨大质疑,天下宗室都会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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