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庆历十二年七月六日，晌午过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无数黑影从东方而来。

    马蹄疾驰，卷动着风雷之势，滚滚烟尘缭绕，形成一股股黄沙风暴。

    塞尔柱人的铁蹄之下，没有一座白益国城池敢于抵抗。

    因为突厥人的习惯是如果抵抗的话就会屠城，不抵抗最多也就是劫掠和强奸，至少城里大部分人都能幸免。

    之前设拉子的波斯人就试图顽强抵抗，最终城破之后，满城都是残破的尸体。

    所以沿途一路，从尼哈温到哈马丹，从胡齐斯到巴士拉，没有一座城市不是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况且白益王朝到如今已经烂透了，德莱木人曾经也是野蛮部落起家，但在更野蛮的突厥人面前，乖顺得好像绵羊一样毫无反抗能力。

    以前塞尔柱人在拿下呼罗珊和波斯之后没有立即进攻，还是在乎哈里发的态度，没有哈里发的命令，他们不敢贸然进攻。

    但如今面对宋人的到来，担忧白益王朝可能会拥有火器的威胁下，塞尔柱人也不得不做出先下手为强的举动。

    此刻巴格达城内已经乱作一团，很多知道消息的百姓纷纷逃走。

    人们拖家带口，面露惊恐地逃离。

    许多达官贵人，地方权贵，在边境城市尼哈温被攻破的消息传来就第一时间逃跑了。

    剩下的大多都是来不及逃离的百姓。

    事实上也并非是上层故意封锁了消息，尼哈温被攻破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知道。

    然而沿途城市被攻破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令人无法反应。

    边境霍拉玛离巴格达仅仅三百余公里。

    前天塞尔柱人突袭，一路就连破三城，昨天就杀到了距离巴格达不足一百公里的巴拉德，今天就已经到了城外。

    这么快的速度显得塞尔柱人仿佛并不是在攻打一个国家，而是在草原进行极速行军。

    “快快快，塞尔柱人要杀过来了。”

    “别管摊子了，快跑。”

    “呜呜呜呜！”

    “阿爸，阿曼，你们在哪啊。”

    “不要慌乱，万能的真主会保佑我们。”

    街头人潮涌动，很多人都背着行囊，向着城外跑去。

    一只只骆驼被牵着，一个个百姓疾走着。

    不管是穿着华贵丝绸的富人，还是衣衫褴褛的穷人，在塞尔柱人的屠刀之下，都没有了差别。

    巴格达码头上前几日还十分热闹，到了今日就已经十分萧条。

    大宋使节团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他们亦是无能为力，只能保护当地一些做生意的宋人，算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唉，战乱起，不知道多少人要家破人亡了。”

    章有为站在船头，双手背负在身后，目光看向远处兵荒马乱的码头，长叹了一声。

    “郎中，那边有个孩子”

    旁边外交部员外郎指着码头上一找不到父母，正放声哭泣的孩子道：“这”

    “去把她带过来。”

    章有为微微皱眉，四下扫视一眼，见谭文学不在，就下达命令。

    哪知道刚好谭文学从船舱出来，来到船舷边上，正好遇到员外郎对一名下达命令，便喝道：“不许去。”

    “老谭。”

    章有为眉头紧锁道：“只是个孩子。”

    “我又何尝不知道。”

    谭文学苦笑道：“但人太多了，救一个就马上涌来一群，我们顾自己子民就不错了，能救得过来吗？”

    “可”

    章有为还想说什么，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谭文学知道章有为性格过于善良，说难听点就是略显软弱，这一点在之前伦格港的时候就已经体现出来。

    只是章有为说话比较偏软一点，却并没有失大宋的大国风范，这才能够安然从伦格城出去。

    换了他谭文学的话，一定会大声驳斥，在伦格城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大宋的怒火。

    不过在天性善良上他又何尝不是？

    性格刚硬归刚硬，看到那名可怜的小女孩，同样心生怜悯。

    但谭文学却也很清楚。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么全城的百姓都会过来寻求大宋的庇护。

    大宋的船队能救几百人，甚至是几千人。

    可作为中东最大的城市，巴格达人口何止十万？

    他们哪救得过来？

    所以即便是知道这违背良知，为了船队的安全，还是得咬牙拒绝。

    谭文学再次劝说说道：“你们也很清楚，我们要介入必须有合适的理由和时机，不能说冲进去就是一顿乱开枪，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一旦我们走了，这里局势会变得更加混乱，所以我们就算要介入，也必须要给这里留下一个完整的政权和体制，以此来安顿这里的百姓。这才是为全局考量，不能因小失大啊。”

    “我知道了。”

    章有为苦笑一声，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谭文学说的有道理。

    塞尔柱人残暴，进城势必会大肆屠杀，他们乱开枪，不管是白益人保留政权还是塞尔柱人夺得了这里，那么这里的情况不会好转，反而会更加糟糕。

    只有帮助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让卡伊姆夺回政权，才能够维持稳定，而且这也符合大宋的利益。

    因为塞尔柱人是逊尼派，卡伊姆是逊尼派领袖，只要卡伊姆夺回政权，塞尔柱人就不敢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攻打阿拔斯王朝。

    并且卡伊姆更得人心，掌权后能迅速武装起一支力量，双方军事能力对等，如此两国才能迎来短暂的和平。

    否则以塞尔柱人的秉性，势必还会继续攻城略地，四处侵略，造成更多的杀戮和死难。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趁着白益人与塞尔柱人斗争的时候，火中取栗，帮助卡伊姆掌管大权，让这里的局势恢复稳定，就能够让大宋与中东恢复通商。

    “战争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正如我们大宋今天和平，才能与其它国家贸易往来，壮大自身，但同样和平也需要自己争取。”

    谭文学亦是双手背负在身后，目光从容淡然说道：“靠外力终究是不能久远，现在就看哈里发自己了。”

    “嗯。”

    章有为点点头。

    此时城中一片混乱，城外则同样如此。

    白益王朝埃米尔阿布曼苏尔被大宋拒绝之后，无奈只能选择率领着德莱木人军团出城作战。

    并非是他不想死守城里，而是德莱木人军团人已经很少，只有不到一万人。

    而巴格达作为曾经阿拉伯帝国的首都，城池非常大，城高墙厚，城门也非常多，看似容易守，实际上非常难守。

    不提现在各路四处逃跑的城里百姓不答应关闭城门，单论城里各派势力也同样在蠢蠢欲动。

    一旦他选择固守城池，有限的人手要控制那么多城门，根本防守不过来。

    等到敌人大举入侵的时候，城内的势力如果出现叛变的话，集中力量从里面攻破一道城门，打开门放敌人进来，那他们才是万劫不复。

    反而出城作战，与敌人拼死一搏，倒是有一线生机。

    毕竟德莱木人也曾经是野蛮部落起家，塞尔柱人同样是野蛮部落，哪怕坐拥王朝后迅速腐化，亦未尝没有激发曾经的血性，一战而胜的可能，哪怕这可能微乎其微。

    “德莱木的勇士们，今天是我们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如果任由塞尔柱人攻破我们的国家，欺凌我们的女子，我们的部落就要灭亡，你们答不答应！”

    阿布曼苏尔此刻做着最后战前的动员，用他们德莱木人的语言不断地呐喊。

    城外德莱木人禁卫军穿着厚重的铠甲，手里拿着长矛、大斧，放声怒吼道：“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准备迎敌！”

    阿布曼苏尔又是一声呐喊。

    “杀！”

    德莱木人高吼着。

    很快。

    城外就响起了马蹄声音。

    跟中原王朝不同，阿拉伯世界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骆驼。

    原因是中东有大片荒漠，骆驼作为沙漠之舟，成为了阿拉伯人最依赖的牲畜。

    但那是对于还处于贝都因时代的沙特游牧部落而言。

    对于德莱木人以及塞尔柱突厥人来说，他们一个起源于伊朗北部的厄尔布尔士山脉，一个起源于土库曼斯坦。

    两地多以平原、山脉、草原地形为主，沙漠地形较少，因此马匹才是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并且在机动性上来说，马匹也强于骆驼。

    所以双方用于战争的坐骑都是马匹，包括当时中东和欧洲的主要国家，骑兵都是最重要的一支军事力量。

    这边德莱木人气势蓬勃，那边千军万马涌来，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东方的天际仿佛出现了一片乌云，乌压压的马匹一眼看不到边际。

    德莱木人排列出阵势，南北连线，列出两三排，整个阵型加起来不过区区一里有余。

    而远方的黑线，至少有七八里之长，仿佛没有尽头。

    一时间，原本刚刚提起来的气势顿时一泄，德莱木人互相对视，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胆怯。

    毕竟白益人承平已久，军队腐化严重，根本没有战斗力。

    刚刚被调动起来的气势一旦遇到对方是那种刚杀出来的野蛮部落，加上人数又数倍多于自己，那自然是消散全无。

    “怎么办，他们人好多。”

    “待会再看吧。”

    “要不，我们偷偷逃跑？”

    “先别急。”

    德莱木人军阵当中，顿时窃窃私语。

    阿布曼苏尔看得心急，正想调整一下队列，哪知道对手根本不给他时间。

    远处率队亲征的正是塞尔柱大汗图格里勒以及弟弟查加尔。

    他们留下唯一的继承人阿尔斯兰留在伊斯法罕，大汗与副汗亲征白益国，给足了大宋的面子。

    因为这次军事行动主要由查加尔指挥，到时候会约束塞尔柱人，而图格里勒杀入城后，会第一时间找到大宋使者沟通。

    所以二人作为目前塞尔柱人威望最高的人，必须同时到达，不然一旦跟以前一样放任士兵在城里四处劫掠，万一与宋人发生冲突，那情况就很不好。

    “敌人居然还想顽抗！”

    查加尔骑在马背上，看到远处德莱木人列阵，咧嘴一笑道：“他们难道不知道死期已至吗？”

    一名副将道：“副汗，要不要先停下来列阵？”

    “浪费时间。”

    查加尔冷声道：“趁着现在军队气势凶猛，传令，杀过去，直接冲破了他们的阵型。”

    军队作战讲究士气。

    他们刚刚杀来，气势如虹，犹如一支箭一样凶猛冲杀。

    如果再停下来列阵，就相当于泄气，又要重新鼓舞士气，反而不如干脆冲杀过去，免得意外发生。

    “是！”

    副将得令，喝道：“杀！”

    “杀！”

    突厥人得到命令，顿时都兴奋起来。

    一个个穿着皮甲，头发散乱，手中拎着弯刀，嘴里发出野狼般的嚎叫。

    “记住，别忘记我给你们的死命令，进城之后，其余地方都可以劫掠，码头一定不能去，待会冲杀结束，都给我进城监督！”

    查加尔对身边的督战队主将说道。

    突厥人之所以战无不胜，就是不禁止进城杀戮和劫掠，根据当时同时期的阿拉伯历史学家记载。

    如果不反抗的情况下，突厥人最多就是杀人抢劫，遇到穷鬼他们还不至于杀戮，遇到有钱的富户，就会逼对方交出钱财，不然就杀掉。

    遇到女子的话，往往也是被侮辱的下场。

    可一旦遇到反抗那就糟糕，突厥人会变得见人就杀，当时的设拉子，后来公元1064年，亚美尼亚的阿尼城就是在当地军民反抗之后，突厥人对他们进行了屠城。

    眼下由于哈里发在巴格达，图格里勒和查加尔肯定不敢屠城，但为了军队士气着想，劫掠和强奸就必不可少，不可能做到岳飞那种令行禁止的程度。

    事实上不止是突厥人，古代大部分军队都是这样，包括中原王朝混乱时期，如五代十国，屠城、劫掠、强奸、杀戮、暴行时时刻刻存在。

    所以这种情况不可避免，图格里勒与查加尔唯一要避免的事情就是与大宋的使节团队发生冲突。

    “是！”

    督战队主将应下。

    此刻战场上，成群结队的突厥人如潮水一般向着德莱木人军团杀过去。

    刚开始随着德莱木人军官严厉喝止，勉强还能站住。

    等突厥人靠近到一里之外，德莱木人终于扛不住压力，有人大喊一声：“逃啊”。

    接着如山崩堤溃一般，原本的阵型顿时乱作一团，很多人纷纷纵马向两侧逃跑，甚至丢盔弃甲，根本不敢再做抵抗。

    “杀！”

    突厥人狞笑着冲入阵内，肆意砍杀。

    曾经辉煌一时的德莱木军团，几乎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顷刻间败亡。

    霎时间，大量突厥人涌入城里，开始了烧杀抢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