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苦艾酒是如何下定决心倒戈的。
至于她说的,不想让远山夜一死在琴酒的圈套之下,远山夜一想,那只是个太表面的借口了。
仅凭苦艾酒和自己那有限的交往与互相了解,并不会做出这么大的人情。
她是见惯了世间沧桑的人,普通的温情很难感动她。
或者说,她当初被工藤新一和小兰的善良所感动,其实也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可以看作一个寂寞的老阿姨的心灵寄托。
也许那是令她萌生退意的契机之一。
而远山夜一,再加上小哀释出的善意,也许增强了这种动力。
但不管怎么说,能让喜怒无常的阿姨作出这个决定,已经令很多人满足。
苦艾酒的倒戈,无异是为酒厂敲起的丧钟。
只有boss和琴酒等少数人还不知道,覆灭已经近在咫尺。
……
游艇继续前行,已经能看到不远处海面上,矗立在绝壁之上的古朴建筑。
歌岛那座充满了传奇与不祥色彩的歌剧院,就这么在远山夜一面前展示出了身姿。
仿佛预兆着什么,那片海面上方的天空也是阴沉沉的,像有什么怪兽在浓重的乌云之间翻滚。
“温亚德小姐,要下雨了!”前方开船的水手叫道。
远山夜一这才意识到,船上的几名水手,对于苦艾酒这么轻率地露出真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而且这个称呼……
苦艾酒看着他笑起来。
“这些都是我的人,不是从蓝泽集团带来的。”
“不过,”她眨眨眼,神情狡黠,“大侦探,现在才注意这些吗?”
“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想算计你……”
“那我早被丢进海里了。”远山夜一有点郁闷地回答。
一心想着琴酒在岛上设的局,和劝说苦艾酒的任务,他确实是紧张到忽视了很多事。
回去肯定会被安室透和明智等人嘲笑的。
至于前夫哥就更不用说。
苦艾酒望着他摇摇头。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走到现在的,明明只是个……”
“三流侦探嘛,我知道。”远山夜一笑着接上。
的确,比起那些各个组织的精英干将,自己实在渺小无力,不值一提。
这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
身为普通人,当然也有普通人为之奋斗的方向。
谁说普通人的命运,就要等着精英拯救呢。
在苦艾酒的催促下,远山夜一跟她一起换上了特制的潜水服。
“我们不从码头上岸。”苦艾酒一边说,一边向小岛指点着,“那边有琴酒的埋伏。”
这倒是很符合琴酒的行事风格。
什么玄虚都不弄,在来客上岸之际就直接开枪解决。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想要毁尸灭迹是太容易的事了。
远山夜一再次意识到,苦艾酒也已经做足了功课。
这个作战计划,更是早在和自己乘船登岛之前就想好了。
“东北方还有另一个码头,也有狙击手盯着。”她伸手比划着说。
“所以我们要绕到他们的视野死角,从西边登岛。”
“要游过去了喔,大侦探!”
看着因此而兴奋起来的苦艾酒,远山夜一夸张地敬了个礼。
“yesmadam!”
……
“要下雨了。”茱蒂·史塔琳望着远方的天空说,“秀,你要小心。”
背起长枪的冲矢昴刚点了点头,船头上手持望远镜的卡迈尔也告知了另一条信息。
“他们的船没有靠码头,绕到岛的西侧去了。”
“码头上有埋伏。”冲矢昴立刻判断出来,“我们往另一边绕。”
“不,等等……”
他只思考了一秒钟,又作出了新的决定。
“先到码头那边转一下。”
快艇作出坦然的姿态,靠近了码头。
乌云笼罩下的码头空空荡荡,透露着某种危险的气息。
看了看隐藏在船舱中的几个人,明美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冲矢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干什么?危险!”
明美转过头,神情淡定。
“你需要一个诱饵,不是吗?”
“让琴酒知道我们来了,才能把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这边来。”
“只有我露面的话,他不会杀我的。”
冲矢昴立刻明白了。
琴酒在岛上发出的邀请函,针对的是远山夜一和明美两个人。
虽然明美是组织的漏网之鱼,但以现在的形势看,远山夜一一定已经进入了组织的视线。
组织不会让这两个人有任何一个活着。
只有明美在船上露面,琴酒才能确定,他的“鱼”已经进入网中。
但只有一个明美露面,如果贸然开枪,船上的远山夜一就会立刻选择撤退。
琴酒,他是个好猎手,有耐心等到猎物全都入网。
以自己对琴酒的了解,冲矢昴很容易得到这样的结论。
但仍然放不下心。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开往歌岛的船都已经停运。”
“所以我们现在靠近歌岛,琴酒自然知道是谁。”
“你没必要冒险。”
明美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我要保证夜一那边没有危险。”
“他才是这次行动的中心,不是吗?”
在场的几位fbi特工听得都有些不服气。
但事实就是如此。
谁也没有想到,事态究竟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变成了一次真正的行动。
那个侦探这么莽的吗?
明明跟公安和警察那边都有联系,居然连人都不摇,自己就跑来岛上?
他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吐槽归吐槽,冲矢昴看着明美坚定的神情,终于还是缓缓放开了手。
在明美走出舱门的同时,他也一把撕掉易容面具,还原了赤井秀一的本来面目。
“秀……”茱蒂叫了一声。
她知道,琴酒认识赤井秀一的这张脸。
所以,他是要在明美这个诱饵上,再加一加分量吗?
为了那个已经和他分手的女人,他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同样是“前女友”的茱蒂,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心底涌起的,竟然是一股酸意。
而赤井秀一没有马上走出去,只是盯着舱外的明美。
海风拂起了她耳边的碎发,她站在船头,似乎凝视着山崖上的歌剧院。
短短的十几秒钟,却漫长得像好几个世纪。
没有发生任何事,没有从空中呼啸而来的子弹,射中那个青春美丽的身体。
赤井秀一顿了一下,猛然打开舱门,伸手把明美拉了回来。
他自己的脸和上半身,也因此在明美身后一闪即逝。
“已经够了!”茱蒂听到他严厉地说,“调头,我们转到北边的备用码头去,在那里上岸。”
“该看见的人,他已经看见了,还有……不应该看见的……”
他咧开嘴,露出两颗獠牙。
像是一个凶狠的笑容。
“我很期待他的应对。”
……
本应通过船载无线电和苦艾酒之间的联络,从一个小时前断掉了。
开始还以为是天气影响,毕竟头顶的乌云间隐隐滚动着雷声。
但琴酒马上发现了真正的原因。
在那条靠近码头的船上,他先是毫无意外地看到了还活着的宫野明美。
随后是另一个人。
诸星大,或者,按琴酒习惯的称呼,“黑麦”。
那个孤狼一般的同僚,一时无两的狙击手,后来却揭穿是个可耻的卧底。
他也来了。
“看来,苦艾酒是栽在了他手里……”
在隐蔽的狙击位置,琴酒喃喃自语。
这不算什么无法接受的事。
一年前,在引诱那人出动,设法猎杀的行动中,苦艾酒就差点失手被他反杀。
老女人,真是靠不住。
并非抱怨,而只是淡淡地予以评价,琴酒心中涌起的,是强烈的战意。
转而用无线电联系了东北码头的香缇和科伦。
“……黑麦,或者说他的真名,赤井秀一,你们都认识吧?”
对讲机内传来香缇那神经质的笑声。
“这么说,可以吃顿好的了,咯咯咯……”
“别大意,”琴酒打断她说,“我马上去跟你们会合。”
“只要他们一下船,就在那里解决掉。”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香缇的笑声就一直没停。
可以听见科伦很不耐烦的咳嗽声。
还有枪上保险反复上锁又打开的咔嗒声。
“别太急了,”琴酒再次叮嘱了一句,“把人都放上来。”
“打回海里喂鱼不好吗?”香缇继续笑着说,“不然,尸体你怎么处理?”
琴酒极低极低地哼了一声。
“可以和我亲爱的大哥,哦,还有大嫂作伴。”
“大家一起化作歌剧院的魅影。”
“没有比这更浪漫的结局了。”
……
借助苦艾酒提供的潜水服和攀岩装备,远山夜一跟她一起爬上了歌岛的山崖。
就在歌剧院所座落的峭壁旁边不远的位置。
可以说,已经是人类徒手爬上来的极限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没有任何监视设施。
两个人扔掉绳索钢爪等累赘,坐在歌剧院的墙根下喘着气。
“还不错嘛!”苦艾酒冲着远山夜一的肩膀捶了一拳,但显然没什么力气了。
远山夜一自问要比她强很多。
这还要归功于泰罗开的体力和武力外挂。
在特种作战方面,远山夜一几乎一窍不通,但身体素质是完全达标的。
想到这个外挂终于不是摆设了,心里高兴之余,远山夜一看着苦艾酒问:“你相信光吗?”
“滚!”
苦艾酒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应该说,没有人理解,这货怎么能在如此紧张的环境下还胡说八道。
“总之先进去吧!”远山夜一直起身,仰视着歌剧院和与之相接的旅馆。
那历经岁月风雨剥蚀的厚重石墙,似乎在诉说着过往发生在其中的种种恩怨和悲剧。
就像永不消失的魅影,在空荡荡的剧场中夜夜吟唱。
“先找到黑泽老板和静歌老师!”
……
接到琴酒无线电通话的伏特加毫不担心。
什么赤井秀一,什么fbi,肯定都不是琴酒大哥的对手。
等到完成了这次任务,琴酒大哥,还有他伏特加,就仍然是boss最器重的下属。
借此清理一些废物和烦人精,比如苦艾酒啦,波本啦什么的,倒是正好。
比起这些来,伏特加现在更感兴趣的,是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不到60岁,但看起来没什么衰老的迹象,只有脸上一道很宽的伤疤显得有些骇人。
因为绑着手脚,几天来只喝过清水,精神相当萎靡。
旁边50岁上下的女人状况也差不多,脚踝处被子弹擦伤的地方已经草草地包扎过,干涸的血渍变成了黑色。
想到之前只是开了一枪唬人,这个女人一倒下,男人就开始撕心裂肺地求饶,还想让琴酒大哥把女的放了,只扣下他一个人,伏特加就觉得特别可笑。
“喂,你这老家伙,真是琴酒大哥的大哥吗?”
伏特加伸手推了一下男人问。
“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头发颜色也不一样。”
“啊?啊……”
歌剧院老板,黑泽和马,虚弱地发了一阵呆,才听懂他的话。
“琴酒?这是他现在的名字吗?”
“阵……他叫,黑泽阵……”
“是我父亲和一个米国女人生的……”
“听说那女人是个妓……”
“住口!”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伏特加愤怒地打断了。
“你敢侮辱我大哥的母亲!”
黑泽老板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无力地垂下头去。
然而过了片刻,伏特加又主动捅他一下。
“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吧?”
问得神神秘秘的,那张大脸上写满了八卦,黑泽老板要不是没力气,恐怕会笑出来。
但想起唯一的那一次会面,又叹了口气。
“是的……我记得,阵小时候也很漂亮,留着长发,像个女孩子……”
那母子俩找来的时候,父亲早就去世了。
黑泽和马第一次知道母亲遭到了背叛。
所以对那两个人没什么客气,也没带他们去父亲的墓地。
后来就没再见过他们了。
等黑泽和马意识到自己有个弟弟,恐怕也是在这世上自己仅存的亲人时,已经打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了。
可能回米国了,可能死了。
只是没想到,那孩子还有回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