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知道历史上,乙巳之变造成的严重后果,但听到这一连串的阵亡名单时,李顺祖心中还是不免动摇,这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之前发生的一段故事。
这些人能面对后金军大军攻城,依旧拼死守城,也就说明,他们拥有与奴一战的勇气,如果不是战死在这个时候,或许是未来统兵出战的各个将帅。
那些敢于散尽家产协助守城的乡绅们,也都是在这一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城没有守住,自己全家都遭到了惨烈的报复,反而是那些畏敌如虎,一开始就暗中通敌的人,笑到了最后。
等后金军撤走,这些人占据了畿辅各地的显要位置,整个畿辅的兵备情况也就开始腐烂败坏了。
兵部侍郎,兼任蓟辽兵备副使刘之纶率部驰援的举动,李顺祖没有资格评价。
说他是轻敌冒进也好,说他是忠义为国也罢,都是各有各的道理。
但无论怎么说,在如今这个兵备废弛,将吏贪懦的时候,有这样一名文官,敢于走出腐败的京城,亲自走到军中,整顿兵事,率领军队到处救火。
这样的人,是十分难得的。
战死在驰援界岭的路上,或许是刘之纶最好的归宿,因为李顺祖知道京城中那帮文官丑恶的嘴脸,刘之纶如果不是战死在界岭关,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那些京城中的权贵,正苦苦等着他回城,好一股脑把所有锅都甩过去。
“休整的情况怎么样了?”
甩开沉重的话题,李顺祖抬头问道。
喻宽点了点头,放下塘报走入队列,后勤将领许栋则是一步迈出。
他的表情也因为方才的塘报而显得有些凝重,声音十分沉痛,与他才刚二十岁的年纪十分不符。
“滦河一战后,末将奉总督之命,检点人马、收拢残兵、清扫战场,近四千人马折损一千有余,还剩两千三百七十二名在册战兵。”
“但我军在滦河附近休整数日,有许多残兵从民间伤愈归来,末将已经派人走访民间乡里,那些收留我部残兵伤员的百姓家中,除少数坚辞不受的,其余都已经给予银两布帛慰问。”
李顺祖点头,说道:“此事你办得很有章法,还有呢?”
“谢总督夸奖。”许是在军中奔波久了,许栋年方二十,却显得老成持稳,与李顺祖对话,也是显得不卑不亢,他继续说道:“至今晨点兵,我部已有三百余名残兵归来。”
“末将已令他们各归本部,待明日点兵,便可重新入册归籍。”
李顺祖听完这些,心中也对营中事务非常了解,摆了摆手,见许栋归列后,才是缓缓说道:“此滦河一战,是我料敌不明,致使弟兄们横遭此祸。”
“我李顺祖愧对弟兄们的信任,许栋,你一定要尽力将这些战死弟兄的尸首收束回来,我不想让他们战死后,连骨灰都不能回到辽东家乡。”
许栋微微一怔,重重点头。
“末将明白。”
看着下首这些从陌生到熟悉的部下,李顺祖感慨万千。
在一個多月前,自己还只是一个只想独善其身的穿越者,但是随着历史一步步的推波助澜,李顺祖发现他已经和这些辽军将士难舍难分。
没有几个男人,能轻易割舍这样同生共死的袍泽战友情义。
尤其是,这些人前仆后继追随着自己,一个接一个的战死沙场。
每一个战死的名字,曾都是鲜活的生命,背后是一个家庭的希望。
如果不能成就一番事业,李顺祖自觉愧于这些将士,无颜再苟活于世。
在这个时候,李顺祖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西楚霸王项羽,没有选择渡江回去。
收复辽东,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为了大明,更不是要效忠于朝廷。
李顺祖是为了这些想要回家的辽东将士,他们世世代代征战疆场,前仆后继,为的是什么,为的只是两个字——回家。
宁远伯的重担一经落在身上,李顺祖就知道,自己已经只有这一条路了。
“末将等誓死追随总督!”
众人说完,喻宽也笑着道:“末将始终相信,总督能带着我们大家打回家乡,要说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直觉,你们说呢?”
熊兴虎哈哈大笑:“我不会那么多弯弯绕,我只知道,总督指哪,咱就打哪!”
李顺祖看着这些人,心中十分温暖。
这时,一名家丁从帐外急匆匆走进来:“总督,贺俭从永平回来了。”
“什么?”熊兴虎十分震惊,看了看左右,又是哈哈大笑:“好小子,我当初举荐他选任家丁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子,以后一准有出息!”
“是啊,你举荐了一个人才!”喻宽说着,望向李顺祖,笑道:“总督,这一趟可不容易,我们早就当他死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看来,是时候听听他的这一趟永平之行,结果如何了。”
李顺祖虽然完全知晓阿敏的心意,但这次也属于一场豪赌,心里其实也在打鼓,一直到现在,才总算是松了口气,阿敏可不是个轻易放人的主。
贺俭能回来,也就说明事儿成了。
“快叫他进来!”
家丁随即出帐,一名头戴兜帽,风尘仆仆的男子随他走入,正是贺俭。
甫一入帐,贺俭便立即上前,伏跪在地,喜极而泣:“总督!我回来了!”
“幸不辱命,奴酋阿敏同意了我军的提议,按照约定,阿敏将在明日一早撤军北返,在今夜,阿敏就已经开始撤出永平的防御,他会留下永平全部的人丁,只带走粮草物资。”
“阿敏会按照约定,从喜峰口出关,这是他提供的正红旗经由抚宁的北撤路线,总督过目!”
喻宽有些奇怪居然会这么顺利,眼眸中精光闪闪,迟疑道:“总督,我看还是小心为妙,奴酋都是些通古斯野蛮人,未必会遵守这些章法协议。”
“此事我心中有数,你放心。”李顺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但为了安抚人心,还是解释道:“我与你们一样,也不相信阿敏会遵守约定。”
“但我相信阿敏想活,这就够了。”
李顺祖走下去,将贺俭拉起来,替他拍打身上的尘土,笑着说道:“此一行凶险万分,能成此事,贺兄弟当属头功,只不过这功,我不能替你上报了。”
喻宽也不明白,为什么李顺祖会如此笃定阿敏的心思,但是见到他眼中没有任何的犹豫不决,也就不再劝说,接起话茬,笑着对贺俭说道:
“如此是最好的结果,阿敏率部北返,我军不伤一兵一卒,顺利收复永平,城内的数万百姓也都能被救下。”
“我部战果如此丰厚,全赖总督运筹帷幄,还有贺兄弟的只身犯险,只可惜,你的这份大功,不能诉诸于人了。”
熊兴虎哈哈大笑:“能救人便够了,数万百姓,还有我营将士的性命,不比那些虚浮的功劳要划算吗?贺小子,好样的,咱没看错你!”
喻宽看了熊兴虎一眼,也微微点头:“此言有理。”
贺俭却是有些焦急,道:“小的只身前往,只为报答总督知遇之恩,我全家受总督大恩,已属万幸,哪敢贪功。”
李顺祖踱回帅案前,对贺俭笑着道:“不行,这功你不要,我还非要给你,只不过不能堂堂正正的给你,伱等着吧,过段时间,我对你自有安排。”
升官发财,贺俭自不会拒绝,当下也是喜笑颜开。
“如此,小的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顺祖看着他,是越看越喜欢。
这是个人才,这种只身犯险的事情,一般人根本不敢做,就算去了,也难成事。
贺俭不仅义无反顾的去了,竟然还游说阿敏同意了,嘴皮子上的功夫想必比战场上更加了得。
这样的人才,若不知人善用,岂不浪费。
“神枢营李总督,何督帅军令,辽部各将帅,即刻赶往中军帅帐,有重大调度安排!”一名团山营亲兵闯入帐中,对一众神枢营将官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