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孙承宗与马世龙聚众升堂,做班师前的最后工作。
“末将等参见督师!”
孙承宗之所以为督师,正因为是还有着兵部尚书的加衔,有此加衔者方为督师,不然便是如马世龙一样的一地总督,在军中被尊称为督宪。
李顺祖与临淮候李弘济等京营权贵们站在一起,虽谈不上有多深厚的交情,但各自有着利益往来,相处也算和颜悦色,至少在明面上看十分融洽。
其余诸镇兵马将帅,虽对京营多有鄙夷,但碍于京营之中权贵子弟众多,毕竟常在天子跟前,近水楼台先得月,谁都怕枕边风一直歪着吹。
因此,在这场军议中并没有出现任何不快之事。
孙承宗高坐帅案之后,马世龙居于次座。
“我诸镇云集,终不负圣望,将东奴驱逐出关,但诸位仍不可掉以轻心,尤其界岭、喜峰口两处关隘,日后更需重兵严守,以防东奴仿效去岁入寇之事,再侵入畿辅,生灵涂炭。”
众人浑身一凛,纷纷喊道:“末将谨遵督师之命!”
一众将帅满脸笑容,有人还在底下切切私语,等着两人升赏。
李顺祖跟着喊完,抬头却见孙承宗与马世龙二人面色严肃,本该是高高兴兴班师的日子,却搞得这么严肃,李顺祖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起来,孙承宗似乎还有话要说?
果然,孙承宗转头看了一眼马世龙,后者站起身来到众人跟前,边踱步边道:“近日东奴退散,我军得胜,还未还朝,便见有些将士骄傲自满,连日大开庆功宴席!”
“还不仅如此!本督见到,有些将帅纵容属下行凶枉法,强抢民女,侵扰民财,所作所为与那东奴无异!”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赶走了东奴,自己要在这里做酋长吗?”
一番话忽然转变口吻,引得一众将帅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整个大堂,也是转瞬间变得寂静不已。
李顺祖的部下一向军纪很好,知道说的不是自己,胆子也就大了些,怔怔看着周围场面,又是抬头仔细盯着孙承宗和马世龙的脸色。
在心中不禁佩服起,这二人一个督师一个总督的驭下之道。
要知道,这些将帅在自己的辖地,可都是一把手的军事主官,个顶个傲气得很,能让他们挨骂而不敢反驳,足见孙承宗与马世龙的威望。
看来,带兵打仗不是光会施行仁义就够了,还要知道何时大肆封赏拉拢人心,何时严肃军纪,以提振威望士气。
对于这些,自己还有很多要学的。
正在李顺祖心中叹服时,马世龙望向眼前,大声喝道:“押上堂来!”
语落,一队督标营亲兵将一干人等押缚上堂。
这些人一眼望去,全都是各级的将领官吏,他们穿着自己正式的甲胄和军服,但却被反绑着双手,一起跪在堂前,垂头不语,听候发落。
他们有辽军的,也有京军的,还有几個从南直隶打着勤王名号招摇撞骗,到处耀武扬威欺辱百姓的。
这些时日,李顺祖也听闻勤王诸镇兵马军纪松散的消息,本以为孙承宗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已经打赢了,班师回朝得到封赏就算完事。
却没想到,孙承宗居然在临走前搞了这么一出。
李顺祖不知道孙承宗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但这总归是好事。
马世龙作为孙承宗一手提拔,如今已经足以独当一面的督抚要员,也是有其上位者的威严肃穆,用不着孙承宗下令,当即便又是大喝一声。
“抬起头来,直视督师!”
不只被绑缚的十五名各级将吏,周围的将帅们也都是被吓得一哆嗦,李顺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这一切,只听到马世龙的这一声怒吼就似闷雷,也是被吓了一跳。
下一刻,李顺祖的目光和其他人一样,立即望向堂上的孙承宗和马世龙二人。
马世龙这时微微朝堂外颔首,见一名老者从堂外颤颤巍巍走进来。
马世龙上前几步,接过老者,询问道:“杨老先生,你可以上前仔细辨认,那日可是这班丘八带兵冲入民居,四处抢劫,掳走民女?”
那老者见到孙承宗和马世龙为他做主,也是激动得老泪盈眶,当即走上前去,一个个仔细辨认。
整个过程,堂内一众将帅鸦雀无声,甚至没有人敢替自己的部下出头说上哪怕一句辩驳之言。
看罢,那老者走回堂前,颤声道:“大人,那日正是这般歹人带头行凶,可怜我那女儿,如花的年纪,未曾遭遇虏害,却被自家官军侮辱失了性命。”
“好!”马世龙大叫一声,望向堂上孙承宗,后退一步,拱手道:“人证物证俱在,请督师发落!”
众人又是将目光一齐望向孙承宗,噤若寒蝉。
孙承宗一拍惊堂木,当即宣判。
“尔等叛逆,身为官军,不思保国护民,反而犯上作乱,行凶害人,罪无可赦!国法无情,你们这些人坏了官军的名声,本督又岂能饶了你们!”
“来人——”
随着一声传唤,李顺祖立即见到,从堂外走入一批执刀亲兵,总计十五人,在这十五名各级将吏身后按刀而立。
孙承宗放下惊堂木,又从桌案上抄起一支令箭,掷于堂内,朗声发令:“着即将锦州参军于复贞等十五人就地正法,在遵化城头枭首示众!”
听到最终宣判,断了最后念想,这十五人这才幡然醒悟。
有些跪地求饶、痛哭流涕,有些义愤填膺、言说功劳。
但无论怎样,督标营那十五名亲兵,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将他们拉了出去。
“砰!”
下一刻,堂外猛然一声炮响。
随后便是手起刀落,惨叫声戛然而止。
堂内寂静得令人心悸,李顺祖初次经历这番场面,虽说被处置的没有神枢营的人,但孙承宗和马世龙的气场,却是将他彻底给镇住了。
李顺祖面色惨白,心中说不出的震撼。
今日的孙承宗,简直与那日单独会面的憨厚老者不是同一个人,变得冷酷无情,一句话下来,十五颗将吏的人头落地!
处理完这批罪将,马世龙又站了回去,孙承宗环视着堂内,语气锋锐顿挫,叹气道:“诸位将帅自各地引兵勤王,多有功劳,本督如实禀明天子,但也望诸位引以为戒。”
“官军的旗号,在百姓而言,是生存的希望,本督不想见到,这个旗号日后变成众人避之唯恐不及,此番班师返京,本督与诸位的情缘也便走到尽头。”
“日后各回驻地,万望谨记今日,珍重了!”
一番奖惩,众人无不心悦诚服。
有人站在阙下,羞愧难当,也有人振奋异常,想要再建功勋,但更多的,还是万般的不舍。
虽然大家只是临时为抵御东奴而聚在一起,但连日以来,同吃同睡,生死与共的战场情分,实难分舍。
“望督师珍重!”
“督师,我们舍不得您啊!”
“督师别走了!”
孙承宗微微摆手,又执起一枚令箭,掷于堂下,看着立即肃穆以待的众人,孙承宗正式宣布。
“此一战,我明军告捷,驱逐东奴,收复国土,诸位毕功于数月,今起班师,回朝受贺!”
众将纷纷伏跪在地,异口同声。
“谨遵督师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