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前往村口的路上。
在路过贾亥家时,莫杵榆看了一眼紧闭的家门,眼底的担忧一闪即逝。
“我确实不该涉足太深!”
他突然觉得三娃是对的,给与不给,到了这份上对贾亥家都是一种残忍!
区别在于早晚。
人际关系就是如此令他厌恶。
这还只是开始,随着河口的发展,以前的质朴会越来越难见到,直至有一天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做。
舍掉心灵这块质朴地,换来的是更多家庭的延续与幸福。
“又不是所有人都会忘本,我矫情了。”
收回目光,莫杵榆继续向村口而去。
大柳树下,大小胡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大胡子道:“榆哥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可不是。”小胡子感慨道:“不然那幕后的高人,哪能相中他呀。”
大胡子嘿嘿笑道:“高人莫怪,是这家伙质疑的,与我无关。”
小胡子被这话吓了一跳,环顾一圈确定无人,才没好气道:“我质疑了吗,我最相信榆哥了,除了他,谁能挽救受苦受难的百姓?”
末了还不忘补充:“自然也多亏了高人指点!”
……
第二天,华章海从县里带来的脚夫开始运煤和煤炉。
“唉,扣除成本,这一船石炭连三十贯都挣不到。”
邬启泰大致把账一算,不由哭笑不得。
他这船石炭重量在一千石,可产煤球四万个,总价八百贯。
看似不少,但没计算成本自然显多,船就不说了,因为属于他私人的。
就说人工,他从沂州带来的船工与一路上的吃吃喝喝,一趟下来少说一百贯,煤炭原料两百贯,直接卖到京师是五六百贯,生产煤球才能多赚一百多贯。
只是这一趟搁浅后,到县里打点花了一百多贯,还没办成!
再扣除剩下几十贯的船工遣散费,之后的救船费,这一趟他是真没挣钱。
这个结果放出航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他原来估算是一百贯纯利,运气好,京师石炭涨价就能赚到两百贯纯利。
可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亏损已是大幸!
两天后。
船上一千石石炭全部卸下。
空船自然轻,邬启泰托华章海的关系,花五贯请了一位掌舵大师傅,而这种大师傅手底下都有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每人要求不多,一至三贯,包含将船推入水深。
这帮人很有经验,他们挖掘船底边缘的淤泥,使流水沁满船边,然后再均匀的掏出船底泥,等船身下沉到难以掏底泥时,再用杠杆原理撬动船身。
不仅于此,他们还借了风势,否则就十来个小伙也搞不定。
历时三天,运船终于回到了深水区。
劫后余生的邬启泰不由老泪纵横。
“从这里到沂州要多久?”临别时,莫杵榆突然问。
邬启泰不假思索道:“往大泽入洙水,进四湖出运河,再绕入沂水,这一趟下来六七百里水路,顺风两三天,逆风就麻烦了,有时候耽搁十多天也不是没可能。”
莫杵榆还想着一周能打个来回,他就跟去看看,顺便扩展一下煤炉生意,他始终觉得这东西不能独享,交出去能减轻贾亥家的风险。
可能耽搁十多天那就算了。
“往后石炭,还运不运到京师?”莫杵榆追问。
“不了不了,到京师也只是卖原煤,不划算,何况之前已经答应了小郎君,等我回来就在这里建作坊。”
“京师的人用煤做什么?”莫杵榆想打听好了,看看能不能拓展一下。
“京师的商铺收去后,会做成各式各样的煤饼再以高价出售。”
“各式各样?”莫杵榆皱眉。
邬启泰察觉这话等于没说,于是忙道:“就是炼焦,焦饼可用以铸造铜铁器,还有加入香料的香饼,此物燃烧后芳香满屋,是京师富人年年必备之物,哦,还有如小郎君和泥的,但他们做的没有这么规整,也无煤炉搭配。”
莫杵榆点点头。
焦炭可以开拓,那什么劳什子的香饼还是算了。
虽然这东西是给达官贵人用的,肯定很挣钱,问题是更容易被人盯上!
但凡供应给达官贵人的东西,其商铺背后必有达官贵人,跟他们抢生意是嫌命长吗?
目送邬启泰的船渐行渐远,莫杵榆又看了看尚未修整完工的五丈河。
这时候,应有劳苦大众搏命挖渠,只是沟壑下却无一人。
再往东面看去,初见规模的水坝已长百丈,劳苦大众都到了那边,挖泥堆填,奋力夯土。
“这个大管事,有点不一般!”
莫杵榆收回目光,正要向村口而去,忽的看到五丈河对岸有道人影。
莫杵榆不自觉停下脚步。
他感觉那人很奇怪,衣服像是用各种布料边角缝制的百家衣,头顶斗笠也盖了一层百家布,帽檐吊着一圈破布条。
其次,那人站的位置是河口与大泽的交叉地带,附近全是干枯的芦苇,脚下的水虽已退却,但还是泥泞不堪,而且此时已过正午,对方不似来捡鱼的,更像特地来看劳苦大众。
乡野之人,可没这等闲情逸致。
莫杵榆见对方好似扭头朝他望来,便收回了目光默默往村口去。
对岸之人留意了莫杵榆片刻,便也不再理会,注意力又落在修堤坝的劳苦大众上,布条内的嘴角不经意的挂起一丝邪笑。
……
黄昏,夕阳穿过林间。
一个从河口水坝干完活的青年,被头顶老鸹的叫声吵得心烦意乱,本已疲惫不堪的他一怒之下,抓起树下一块泥巴,仰头就要砸去,可看到四周树枝上落满了老鸹时,脸色吓得是苍白如纸。
没等他回过神来,树上的老鸹突然成片成片的落下。
当夜,河口五里外,老槐村。
幽幽星月下,莫老头背负双手在田野间大步前行,身后莫广校捂着火辣辣的脸,小心翼翼的跟着。
路经村口老槐树时,莫广校突然“啊”了一声。
前面的莫老头立刻驻足,丢下一句:“没摔死就赶紧走。”又继续往村里去。
莫广校倒是没摔着,只是好像有鸟屎落在他手上,又让他下意识擦到脸上。
顿觉恶心的弯下身,想抓起一把土搓手,接过后脖颈又让鸟屎给滴了一下。
“你娘的!”莫广校气得直接喷脏。
扭头就想冲老槐树上的鸟再臭骂两句,可这一看,登时吓得一个趔趄,又一滚到了田里。
“爹爹爹爹……爹!”
结结巴巴好半响,莫广校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莫老头闻声一愣,尚未回头,就听到了扑腾扑腾的轰隆声,待他惊讶的回头时,老槐树周围全是盘旋的黑老鸹,而莫广校此刻还跌坐在田地里,颤颤巍巍的指着老槐树,嘴里“爹”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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