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太极殿内。谯王左丞相府的掾属纷纷聚集两侧,御殿上的“左丞相”谯王之座还空着,两旁的侍者也是举蒲不动,只是殿下的掾属此刻已经是议论纷纷。
随着传来的鼓声,百掾纷纷静了下来,谯王身穿左丞相冠服走在最前,身后跟着的是葛遥和谯王世子陈良。在诸掾属眼里看来,殿上三人将会是陈宋帝国未来中兴的重要人物。
乔逊在殿下人群中央不起眼的地方执板而立,他昨夜接到台城谒者的传令,谯王殿下要在太极殿大会百掾。乔逊闻讯便知有大事发生,毕竟谯王上一次在太极殿大会百掾,还是月余前琅玡公北伐青徐之时。而在与同僚议论此事之时,多数人也都和他一样,知晓的也都纷纷闭口不谈。
此刻座上的谯王陈旭正和俯身的葛遥窃窃私语,仿如在议论着什么。待葛遥起身,百掾皆看向走下殿来的葛遥,但葛遥却是面无异色,反之有些兴奋之情浮于表面。
“诸公,多日不见,此次召集可能多少有些困惑吧!”谯王陈旭宏亮的声音传下大殿,而百掾闻言也都默不作声,似乎在等谯王陈旭的下一句指令。
谯王陈旭见百官谨肃,便是对一旁谒者使了一个眼色,谒者也是心领神会,仿如事先一切都安排好了一样,惯性的走下殿,随即百掾便听到:“宣司空左长史苏齐上殿!”
“司空左长史苏齐!”这个名字在百掾心中纷纷念起,也包括乔逊,不过他在知晓这个人从何而来后也是眉头缓缓皱起。“司空”是如今留在北方抵抗慕容氏的核心人物——司空、寿阳侯、幽州刺史、都督河北诸军事的杜修,而苏齐是他的外甥也是其谋主。对于这些原本早渡江且不闻北州事的乔逊来说根本就一无所知,但前些时日屡去江北历阳军营,在桓宇那里倒也听到了不少北方军事,至于苏齐更是名声在外,他外表儒雅却性格粗旷,语不修篇幅却谋略在胸,蓟县一战他仅用三千步兵便击败了慕容氏的两千骑兵,守住了杜修在北方的根本,也让苏齐名扬天下。
当苏齐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百掾视线中之时,百掾也纷纷渐渐转身,注视着这个远来的北方客人。乔逊也自然格外关注,苏齐正值壮年,身姿魁伟,容貌瑰杰,虽远道而来但步伐志气宏放,身姿傲然独得,透出的气质也有名士的任性不羁,让不少掾属对他都流露出欣赏的目光。但乔逊却是注视着苏齐双手捧着的谏表,他突然想到了邓允,因为他在苏齐身上看到了邓允的影子,此刻他的内心对邓允充满了钦佩,至于那折谏表的内容他心里也已经不在好奇了。
“司空左长史苏齐拜见谯王殿下。”苏齐到了殿前便是俯首而跪,谯王陈旭连忙起身,扬手而道:“苏卿免礼。”
而葛遥也上前一步,脸上流露着敬佩之情并伸出双手扶着苏齐的肩膀将他扶起,苏齐起身客气一笑,葛遥退步后,谯王陈旭便是关怀而问:“苏卿自蓟县而来,一路辛苦了。”
“国难当头,社稷为艰,且奉司空之命,诚惶诚恐,苏齐不敢言苦。今有司空大人所奉河北诸侯劝进表,望谯王殿下以社稷无主,无人系望,以担中兴之任。”苏齐捧着那折劝进表,言辞恳切,辞旨慷慨。遂引举朝属目。
“这么快就到了。”乔逊心中暗叹。但此时的葛遥早已从苏齐手中接过劝进表,双手奉给谒者后,又暗中对谒者使了一个眼色,这一次谒者同样心领神会。在谯王陈旭面色复杂、身姿有些僵硬之时,谒者已经开始用宏亮的声音念起了劝进表:“臣闻天地万民,赖以君王为存,故屈身以奉之,遂臣知天地不可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今社稷艰难,慕容穷寇中州,万民离散,宗庙不奉已有余年,今大驾失御于长安,陷于寇庭,神器已失,受辱荒境,臣览古籍至今,厄运之极,古之未有,臣在北与诸同佐对当今之世皆泣难从声,知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但愿殿下能知臣知忠烈,早继大统,了臣心愿,臣当死守河北,以社稷为忠,生之遗憾,未知殿下江左中兴之盛,唯有陈表而叩。
司空、幽州刺史、寿阳侯杜修。左单于、玄菟公宇文恪。领护乌丸校尉、平北将军耿超。右单于、乐浪公、宇文南。辽东公宇文隆。冀州刺史、西川伯韩嘉。并州刺史、博昌侯华腾。兖州刺史、济阳侯李隆等百二诸臣共相劝进。”
谒者合表后退,可是殿下百掾闻之便纷纷愣在原地,唯有葛遥面带深意的仰首看向谯王陈旭,两人自幼相熟,他对葛遥不言之意在清楚不过,所淡然一笑看向世子陈良,“元善,领苏卿去找一间上好的官舍。”随即又谦笑看向苏齐:“苏卿,远道而来也一路辛苦了,先休息几日,此事重大,还需再议。”
“谢殿下!”苏齐只是俯首而谢,他内心深知,劝进之大事可不是一时就能定的,更何况他只不过是司空府的左长史,又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待陈良与苏齐走后,谯王陈旭随即叹了口气,向殿下百掾看去,随即提声道:“茂清,子宏,志俊,长仓,绍泽,源豪。”最后视线落到了乔逊身上,“还有仲谦,几位随我到华林园去,至于剩下诸掾,今日辛苦还请早些回府休息吧!”
言罢,谯王陈旭如同撤退,到了谒者旁又低声而道:“去请南阳王和汝阴王到华林园。”
之后便走入了后殿。而谯王陈旭所点的就是左丞相府军谘祭酒葛遥字茂清。散骑常侍、军司顾章字子宏。祭酒陆永字志俊。司马沈房字长仓。东曹掾何昶字绍泽。右长史孔净字源豪。在加上乔逊,但这几人也都知晓,华林园所议定的不会是今日之事。
入秋的华林园虽然不如盛夏那般青山碧水、风景秀丽,可在秋风落叶当中,这里倒也有令一种景色。
被谯王陈旭所召见的几人等候在园中高阁兴光殿外,也恰好与赶来的南阳王陈离和汝阴王陈肃相遇,众人纷纷用名士之礼打起了招呼,南阳王陈离和汝阴王陈肃是亲兄弟,两人同出高祖之子扶风王一系,和谯王陈旭也算同宗,但两人年纪尚轻,所幸运的是依附于谯王渡江,才免于中州战乱所屠戮。
随着黄门侍者召见,诸人也是纷纷脱去官靴,跟在黄门身后进入了兴光殿,而这里也早已准备好了宴席,诸人也是很有礼数的在黄门引导下纷纷入座,直到换了一身轻便冠服的谯王陈旭登场。
“参见谯王殿下。”
诸掾纷纷跪坐拱手,谯王陈旭依旧谦逊的笑回:“诸卿免礼,今日之宴权当家宴。”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神态也开始变的有些放松,而乔逊坐在南阳王身后视野很是宽阔,闲暇间倒也清楚家宴所议之事是何事了,葛遥自不用多说,沈房是谯王世子陈良和次子琅玡公的老师,顾章和陆永是南土世族中的领袖,在世林中颇有话语权。何昶是谯王世子陈良的妻舅,孔净则是谯王世子琅玡公陈冲的岳丈。至于南阳王陈离和汝阴王陈肃虽然年在三十上下却已经是陈宋宗室少有的长者了,除了自己算是谯王外属关系有些疏远之外,这里的每个人都算是“家宴”中的重要人物了,乔逊观察过后就算是在笨也清楚谯王想要商议什么大事了,那是自渡江之后他就一直在说的事。
“诸位,今日本王在这兴光殿设宴,一是缅怀天子蒙尘,二就是本王的家事了。”谯王陈旭倒是客套话很少,想的显然就是开门见山。
“即是如此,殿下直说倒也无妨。”沈房挺着身子拱手而礼,谯王却还是有些迟疑的笑了笑,“诸公也已经清楚了,琅玡公如今已经平定青徐,大军也在凯旋路上,如此之功,本王实在不知该给些什么赏赐,此虽家子所为,但也是国家大事,遂本王不敢自专,想请诸位商议一下。”
乔逊闻言心中更加确定了,但他在沉默中也佩服谯王能够在北方诸侯劝进表的当天商议此事,只是他虽然对此事独善其身,可其余的人却是面有异色,脸色最难看的自然是谯王世子陈良的妻舅何昶,如今谯王登基继承大统已是指日可待,那自己的妹妹可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但偏偏谯王陈旭在这个关键时候又提起此事,他肯定是不高兴,但受益最大的琅玡公陈冲的岳丈孔净却是面无表情。
见诸掾和二王皆是互观不语,谯王陈旭脸上的笑容到有些尴尬,最后只能把视线落在葛遥身上,葛遥快速的瞄了一下众人后,便是拱手而道:“殿下言是,公子之大功确实令诸公振奋,但此大功该如何定赏,还须殿下独断。”
葛遥也不想谈及谯王所想之事,故意回避,谯王微笑着点了点头,心知自己若是不说清楚,下面的人是没人敢提的。
“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在隐瞒了,世子虽然恭孝,但这些年未涉军旅,此乱世待兴之基业,若光靠文治显然不行,而琅玡公虽未加冠,可这几年治军很有成效,多此击退敌寇进攻,如今又平定了青徐,为此本王想趁琅玡公如此大公想行......。”
“不行!”沈房仿如一声怒喊声打断了谯王陈旭,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看向单膝起身的沈房,沈房走到殿中,俯首拱手而急言劝道:“殿下,这万万不可,自古即今,立嫡立长这是通理,何况世子殿下并无过错,何言轻易废立,世子长居中枢,为殿下辅掌政务,臣观世子并非无治军之能,只是未掌军旅,琅玡公虽英明神武,但长幼有分,还请殿下三思啊!”
沈房的劝谏多少有些激动,为此南阳王陈离儒雅的咳嗽几声来提醒沈房,可沈房却依旧俯首不起,仿如谯王陈旭不收回刚刚的话就不起来一样。而葛遥也深知沈房的性子,礼法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是不会同意的。
“呵!”面对沈房谯王陈旭只能低头苦笑一声,拿起银筷拨了拨盘中的佳肴,“立储就应该依据德行而不应以年龄。”
沈房闻言则想继续反驳,但这次葛遥却是先站了出来,他脸上浮着心平气和的微笑,“殿下此言在理,可世子、琅玡公德行在外,也都有朗俊之姿,为此臣以为该固当以年。”
见葛遥也如此说,谯王陈旭脸上多少有些难堪,这是第几次遭到反对他已经记不清了,所以只能无心吃起了佳肴。而沉寂过后,南阳王陈离淡笑两声,起来打起了圆场,“殿下,此事乃殿下家事,但毕竟也是立未来的中兴之主,所以在场的诸位幕僚显然不能决定此事,既然殿下说权当家宴,大家还是莫谈公事好了。”
谯王陈旭闻之也只能微笑点头,但这一次所谓的“家宴”肯定没有让谯王陈旭吃的愉快,倒是有些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