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房间漆黑一片,忽然有阴风掠过。
陈晋盘膝坐在床上,开口问道:“老师此去可顺利?”
苏孝文回答:“果然不出所料,那厮泥丸宫已经起房,颇为坚固,一时间我无法踏足进去。”
泥丸宫五境:点灶、起房、建庙、造像、请神。
刘胜义考得举人功名,得了官身,虽然不可能建庙,却已起房。
房屋有高墙厚瓦,等闲鬼神难以侵入。
陈晋说:“意料中事,今晚,只是去吓一吓他而已。”
苏孝文却颇为愤懑不平:“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为何那厮做了这等坏事却能安然无恙?既然刘胜义能起房,那苟言修岂不是建了庙?”
以其四品知府的地位,确实有此可能。
士一庙,名为“考庙”,也就是敬奉父亲的庙。
陈晋解释道:“礼制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一回事,建庙非易事,需要各种条件成熟才行。”
苏孝文叹息道:“我做了鬼后才发现,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什么地府,什么城隍,什么山神土地,皆为虚妄,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做人不如意,就幻想做鬼来翻身,尽是胡说八道。”
其所言非虚,至少在这个世界是这样的,鬼神的真相便是如此。绝不和某些志怪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有城隍大人来伸冤判案,有山神来降妖除魔,没那回事,也不符合逻辑道理。如果枉死者能这么做,早已乾坤郎朗,大同世界了。
相对人而言,鬼神妖怪属于特殊的存在,彼此并立的,各有本性强弱。
用鬼神之论来定善恶,寄望它们来伸张正义,只是对世道不公的一种美好愿景,一厢情愿罢了,有诗云: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陈晋朗声道:“天道地道、仙道武道、旁门鬼道、生道死道,终归到底,都是人间之道。善恶不报,自有人报,老师,你且放宽眼来看。”
苏孝文赞道:“守恒,你说得好。”
“老师,牢骚太盛防肠断。”
苏孝文喃喃道:“好一句‘牢骚太盛防肠断’,我一把年纪,竟还没你看得透彻,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唠唠叨叨,无能发泄罢了。
甚觉意兴萧索,又叮嘱道:“你诸事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抽身离开。”
说罢,重新依附到灯座上,沉睡过去。祂的状态本就欠佳,出去做了一场后,亟需休养回神。
陈晋继续练功。
第二天早早起来,便在院落中跳上跃下,灵敏得如同猿猴。
这几天来,自从得了《轻身功》,他重心有所偏移,先把轻功练起来,已经掌握到几分窍门。
练轻功,要比修行隐形法那些容易些。
从身如猿猴,到身轻如燕,再到身轻如羽毛……循序渐进,到了那时,才算大成。
……
一夜未睡的刘胜义红着眼睛,他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昨晚苏孝文出现的情形太真实了,绝非一般的梦。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离去,但既然来了一次,后面肯定还会再来找自己的。
这可怎么办?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问题是他确实做了对不起苏孝文的事,心虚着呢。总不能每天夜里叫两个健仆在房间中杵着当门神,健仆受不了,他自己也难以忍受。
对了,门神。
为何自家的门神不起作用?
是了,苏孝文不走正门,而是从侧院里进来的,自然畅通无阻。
一番胡思乱想,刘胜义觉得抓住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赶紧命人去请鲁半仙。
这位鲁半仙也算是个奇人了,真名不详,据他自述,其年少时曾离开岭南,去往海外求道。在海上漂泊数旬,水断粮绝,快要饿死之际偶入蓬莱仙岛,岛上的仙人说他灵根独特,于是抚其顶,帮他开窍,赐予无上大道,得天地共鸣,连阴曹地府生死簿上的名字都被抹去。从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不少市井百姓也信了。但凡遇上什么怪异事端,第一时间,总想着去请他来做一场,然后就安然无事了。
过了一阵,鲁半仙来到,他年约三旬,面皮白皙,留三缕长须,身穿青袍,头戴文士冠,飘飘然的,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身后跟个小厮,背负着各种各样的事物,都是法器模样。
“鲁先生,你终于来了,请坐,快请坐。”
刘胜义像看到了救星般,满脸堆笑。
鲁半仙虽然是修道的,却不喜欢做道人打扮,也不喜欢被称作“半仙”,而是觉得“先生”这个称呼更符合他的人设,逍遥淡泊,高深莫测。
他微微一笑:“听闻刘相公有事,鲁某自然不敢怠慢。”
刘胜义也不多寒暄,三言两语,把苏孝文托梦的事说了。不过内容有所变化,不是苏孝文来讨还公道,直接翻了过来,变成苏孝文来找他喊冤:
“鲁先生,你是知道的,此事铁案如山,我虽然与他是至交好友,可也不敢去衙门帮忙喊冤翻案。”
鲁半仙端坐着,很有姿态地饮了口茶:“你的意思是?”
刘胜义长叹口气:“挚友出事,我无能为力,甚觉遗憾。可他似乎就认准我了,要是夜夜来托梦,我怎得安生?人鬼殊途,又无法解释,唯有请先生来做一场,好让孝文的鬼魂知难而退,早日去投胎转生。”
鲁半仙放下茶杯:“刘相公心中有仁义,大善。此小事耳,你只需在家宅出入处挂上桃符,艾草悬索,再请两尊风狮兽,一面镇宅镜……”
刘胜义听得脑袋有点发胀:“先生,我家里好像有镇宅镜了的。”
“呵呵,刘相公有所不知,不是什么镜子都能被叫做镇宅镜的,其中大有说道,是否开过光至关重要……”
“原来如此,但请先生出手布置吧。要多少钱,做完之后一并结算便是。”
“大善!”
鲁半仙一個眼色,那随从小厮立刻拿着诸般法器开始忙活起来。
是夜,刘胜义难得地没有喝酒,早早收拾完毕,上床休息。为防万一,屋内灯火长明。瞧着门窗处悬挂的桃符草索,他的心神安定许多,本就十分疲累了,很快睡着。
一夜无事,随后几夜都安然无事。
这下刘胜义完全放下心来,认为苏孝文被鲁半仙布置下的法器给吓跑,不会再来恐吓自己的了。也可能直接被法器扑杀掉,那更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