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加练一个时辰的陆平安刚要睡下,就被二娘身边的嬷嬷叫了过去。
陆家老两口的寝居外,陆平安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窸窣的交谈声。
隐约有‘李郎中最擅此道、好好盘问、细细检查’之类的话眼。
陆平安心中起疑,府里谁生病了?
带着疑问,他推开半敞的房门,走进厢房外屋。
贴着衣摆偷偷溜进屋里的风吹动了桌案上的烛火,使得屋内光线一阵扑朔。
陆平安身子站定,目光看向忽然闭口不言的陆氏夫妇。
“平安见过父亲、母亲。”
他并未得到回应,有的只是两人的沉默。
屋内短暂的寂静让人不安,老两口不说话倒还罢了,关键是看他的眼神还很怪异,总觉得有种欲言又止的态势。
“平安啊!”陆逢春短短三个字,却让人听出了语重心长的感觉,甚至还有种关切的意味。
此时二娘程湘云默默站起,独自进了内室。
陆平安不明所以,便看向面带微笑的陆逢春,试探道:“不知父亲深夜唤我前来有何教导?”
“谈不上教导,就是想与你说说体己话,叙叙家常。”
示意陆平安坐到身旁,陆逢春便开始嘘寒问暖。
“练武累不累啊?”
“武馆的膳食吃的可还习惯?”
“最近身子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事,都是自家人,不用拘谨,有什么就说什么。”
一套问题下来,陆平安面色愈发古怪。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是不是陆伯跟你们说什么了?”
陆逢春沉默不语。
他瞬间了然。
“我没病,真没病!”
“我硬朗的很,真的!”
瞧着自家儿子信誓旦旦的模样,陆逢春半信半疑。
“你可不要抹不开面子,有些事其实早些说出来更好,为父认识宫里的御医,绝对可靠。”
“御医?莫非圣上有这方面的...”
“勿要胡言,圣上只是国业繁重,身体或有不适罢了。”
这国业真的有这么繁众?
陆平安还未多想,就听到陆逢春继续说道:“方才你二娘问过月桃那丫头了,说你主仆二人这几日一直同处,但却并未...”
“儿啊,有些事为父本不愿多提,毕竟有损男儿颜面,可自从子骞走后,家里便只剩下了你一个......”
说着,陆逢春就开始伤感起来。
陆平安越听越离谱,当下再次重申道:“爹,我不是说了吗,我一点问题都没有!今日里和那楚南潇说的也只是权宜之计,为的是躲开宋家纠缠,仅此而已。”
“真没事?”
“真没!”
“那就好。”
陆逢春松了口气,等目送自家儿子离开后,程湘云自内室走出。
“看来是我们想多了,平安还是很健康的。”
程湘云闻言却不觉得有多安心,只是幽幽道:“月桃长的又不差,平安年轻气盛的,不喜欢宋家小姐倒还罢了,怎么会连送到身旁的月桃也不喜欢?”
“......”
正喝茶的陆逢春手不禁一抖,顿觉盏里的茶水变了滋味。
......
旬月后,城南,正阳武馆。
自从楚南潇离开陆府后,陆平安就再没受到宋家的骚扰,他整个人也得以安心修行。
如今武馆外院与他同期入门的两个学徒已经被他远远甩在后面,便是蔡九当初耍花活的石担,也能操使一二。
直到此时,陆平安方才准备开始练刀。
不过武馆外院武器架上的兵刃却并不是最佳选择。
经过三日练刀,陆平安发现武馆的兵器或许是因为历代使用者太多的缘故,导致感应出的岁月痕很不稳定,由此操使出的刀法也并不精准。
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外院的刀剑大都是一些不通兵器的学徒入门所用,此类兵器携带的痕迹本就驳杂,与其说感应到的是刀法剑法,倒不如说是胡砍乱削。
若他想真正体验到成熟的刀法,就只能找个擅使刀的人,借用对方常用的兵器进行练习。
在正阳武馆里,精通刀法的都在内院,教头孔玉林也有一口随身宝刀,但明显不好借到。
思来想去,便只剩下一个人选。
...
二月末,陆平安一大早就来到了许家侧门。
门内的护院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一会儿功夫许敬元的身影便出现在侧门外。
此时,天色依旧未明。
许敬元也依旧是一副便秘模样。
“你又跑来做甚?”
“昨儿买了糖墩儿,给你留了一串。”说着陆平安就拿出油纸包裹的糖葫芦,递给了对方。
“......”
“你当我是三岁稚儿?”
话虽这么说,但许敬元还是接下了糖葫芦。
不过代价是将自己的配刀借给陆平安一个时辰。
“你快回去歇着,等我练完刀,就来还你!”
“滚滚滚!”
许敬元骂骂咧咧的看着陆平安抱着自己的佩刀离去,随后撕开油纸,一口咬下最顶端处糖衣包裹的红果。
接下来半个月,许敬元每日清晨都少不了被姓陆的骚扰,以至于早起都成了本能,整个人的血糖也高了不少。
这一日,陆平安拿来五张十两面额的银票,交给了许敬元。
“你说你想要一把鹰卫的刀?”
许敬元瞬间睡意全无,在四下观望无人后,方才压低声音道:“鹰卫的刀有兵监管控,我把刀借给你用就已经是破了例,你还敢叫我私买?”
陆平安同样压低声音,好似地下接头一般,说道:“只是在家中用做练刀,不往外拿,如此我也不用每日都来找你。再者,每日一个时辰练刀实在太短了些,等我提前熟悉好鹰卫的制式兵器,也方便将来通过鹰卫衙门的武考不是?”
“不过要是真的不好弄,我也不急的。”
许敬元陷入沉默。
鹰卫里不是没有因公殉职的鹰卫,而他们遗留在兵器库的配刀还真能弄来。
咂摸片刻,许敬元一把夺过银票,随后恶狠狠道:“下次别再给老子买糖葫芦了!”
......
三日后,陆府后院。
陆平安手持一把稍显陌生的雁翎刀,仔细端详。
此刀长三尺三寸,宽三指,刀鞘加上了提梁细绳,方便挂在腰间。
收摄心神,触摸刀柄。
【这是一把精炼雁翎刀,由铸兵监统一打造,刀下亡魂总计四十九,至今已有七年光景。】
据许敬元所说,这把刀曾经只有一个主人,还是鹰卫的八品武修,不过去年因公殉职,至此这把刀便被收束在了兵器库里,蒙尘半年之久。
闭上双目,仔细感应。
这一刻,他仿佛能看到‘自己’身在鹰卫营的校场上操练的景象。
画面一转,他又来到了街尾暗巷之间,不段辗转腾挪对着敌人进行劈砍格挡。
这是这把刀的记忆。
陆平安放下刀鞘,随后深吸一口气,追循着刀的痕迹,开始练习挥、扎、格、斩...
昼夜交替,乌升月落,转眼又是半月过去。
在这期间,陆平安的刀法一日比一日精进。
他的训练目标也从单纯的用刀动作,晋升到了对速度、准度的磨练。
清冷月光斜进院落,一道匹练从中乍现,隐约可听闻刀锋划开夜色的细长啸音。
声起,刀至。
此时距离陆平安进入武馆修行,已经过去整整四十六个日夜。
犹记得初次弃文习武时,尚是二月绀香。
如今却已是四月槐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