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不是马上皇帝,他没有上过战场,但他也并非没见过火药爆炸的样子。
当然,他所见的火药爆发,或者说对于火药的认知,基本上都来自于每年重大节日之时宫里所燃放的烟花爆竹。
可那些东西.
心里想着,朱佑樘的目光不由看向那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谢成。
很陌生的一张脸,没见过,不认识。
不过他对朝廷的各方衙门组成很是清楚,五城兵马司的人属于武官,有很多都上过战场,对于火器火药都十分了解。
于是弘治皇帝看着谢成问道:“这位卿家,朕问你,你可曾上过战场?对于火药火器又了解多少?”
“回禀陛下,微臣于弘治初年曾跟随镇远侯于湖广镇守,多年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也经过数十次,对于火药火器不敢说了解,但还算清楚。”
“那朕再问你,若是要炸塌一座旌忠祠,需要多少火药?”
“这个.臣不好说,不过想来至少需要百多斤。”
“.”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眉头却皱的更深了几分,百多斤才能炸塌。
可那个尺寸的炮仗里,火药撑死也就能放个十来斤的量,如此又怎会有这般大的威力,居然能炸塌一座旌忠祠。
旌忠祠无论怎样也是英宗先帝下旨,着宫中匠人营造修建,其用的砖石木料皆是上等,坚固程度就算比不上宫里的殿宇,怕是亦不远矣。
这样的大殿怎么会被一个大炮仗给炸塌?
莫非是年久失修的缘故?
朱佑樘又想到这样的一种可能,英宗皇帝在的时候,每年会派专人去庙里主持维护修缮等事宜,甚至偶尔还会亲自去那智化寺上香礼佛,陪着那王振说会儿话。
可自英宗驾崩之后,朝廷就没再去管过那座寺庙,也没管过那间旌忠祠的大殿,更别说是去修缮维护。
三四十年朝廷都没去打理维持,庙里的和尚也是任其自生自灭,年久失修变得有些脆弱似乎也可以理解.
心里默默思索着,朱佑樘又将那两封奏疏拿起来,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这奏疏上讲,此事乃锦衣卫所为,还有那些人佩戴的绣春刀作为证据,真是荒唐,好端端地锦衣卫为何要去寺庙里放炮仗?”
“对了,牟斌呢,既是和锦衣卫有关,为何没见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来宫中奏对?”
“想来是牟指挥还不知晓此事,或是不知该如何向皇爷奏对,正在思索如何回话。”
箫敬趁机给竞争对手上了波眼药。
朱佑樘闻言面露不虞,“如实禀报便是,何必要想?”
“皇爷,若不然奴婢去北镇抚司问问?”
“去罢,将牟斌叫过来。”
“奴婢遵旨。”
箫敬躬身唱喏,正准备动身,就有一个小宦进到暖阁,“皇爷,锦衣卫指挥使入宫觐见,说有事要奏。”
“他人现在何处?”
“就在宫门外候着。”
“宣他进来。”
“喏。”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就在内官的带领下进到殿中,一入暖阁,他便直接拜倒行礼,声如洪钟道:“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拜见陛下,陛下圣躬金安!”
“朕躬安,平身罢,起来回话。”
“谢陛下!”
牟斌铁塔般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从怀里掏奏本,便听朱佑樘发问道:“智化寺之事与锦衣卫有关,怎不见伱这个指挥使入宫奏报,竟是姗姗来迟?”
“回陛下的话,臣得知智化寺一事疑似与锦衣卫有关,赶忙就此事调查了一番,随后才匆忙入宫觐见。”
朱佑樘敏锐的听到了疑似二字,“那卿所调查出的结果如何?”
“回陛下,此事并非锦衣卫所为。”
“可据朕看到的奏报上讲,放炮仗炸塌旌忠祠的那些人俱都佩戴着绣春刀,这还是那庙里的住持亲口所言。”
“陛下,佩戴绣春刀的也不一定是锦衣卫。”
“哦?”朱佑樘似是有些诧异,随即双目凝望着这个壮硕的汉子,“这倒是奇了,据朕所知,这绣春刀与飞鱼服一样,乃是专赐锦衣卫之物,整个大明,除了锦衣卫以外,又会有何人佩戴绣春刀?”
“.”
然而,牟斌闻言却是沉默了。
耐心的等待片刻,朱佑樘不由问道:“卿为何不说话?可是想不出来?”
牟斌又沉默了几息时间,这才徐徐的开口说道:“陛下,京城四十八处卫所之中,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拢共有二百三十六人。
臣将这二百多人都叫到北镇抚司,而后带着这些锦衣卫去了一趟智化寺,请那庙里的秃.和尚们指认一番,看看这里头可有放炮仗的人,经过那些和尚的指认,没有。”
说着,他将手上的奏本呈上去,“陛下,这是臣的奏疏,里头还有庙里的方丈住持亲笔写的证词。”
箫敬下去接过奏本,随后将其呈到御前,朱佑樘伸手拿过打开奏本,却没急着看内容,而是将里头夹带着的证词取出来,展开。
紧接着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那智化寺方丈写的?”
“臣不敢欺瞒陛下,确是那方丈亲笔所写。”顿了顿,牟斌又解释道:“那方丈的右臂被砖块砸伤,是用左手写的,因此这字迹可能不甚美观。”
朱佑樘恍然,就说这字为何还不如朕的皇儿所写,原来竟是如此原因。
将这封证词细细看完,看样子,似乎确实不是卫所里的锦衣卫所为。
可身为皇帝,多疑是一种本能,朱佑樘也不例外,他对这证词的真实性自是存在怀疑的。
何况就算这证词是真的,真的是那庙里的方丈所写,也保不齐牟斌将那些放炮仗的锦衣卫藏起来,只带着无关的人等前去,或是直接屈打成招。
也无怪朱佑樘怀疑,这以上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尤其是屈打成招,那可是锦衣卫的传统手艺。
弘治皇帝将奏疏连同证词不动声色的放到桌上,抬眼看着牟斌。
对于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他的印象还算不错,也算得上信任,但他天然对厂卫就存在抵触,以至于面对厂卫的人时,总会变得比平时多疑数倍。
过了片刻,朱佑樘再次开口,只不过没问关于证词的事情,而是接上先前的话题,
“卿可还未回答朕的问题,这天下除了锦衣卫,还有何人会佩戴绣春刀?”
“.”
牟斌闻言再次沉默。
这次朱佑樘忍不住皱眉,心里也隐隐有了几分怒意,他强忍着没去发作,而是转头看向萧敬,“萧伴伴,你来说说,这天下除了锦衣卫,还有什么人会配戴绣春刀?”
“这个.”箫敬的老脸一抽,和皇上不同,他早就知道了牟斌想说什么,也清楚后者又为何屡屡沉默。
刚才他还在瞧热闹,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这会儿问题给到他自己,萧伴伴顿时犯了难。
上次的核桃事件,至今还历历在目,他又不敢不答,迟疑片刻,箫敬只得无奈道:“回皇爷,据奴婢所知,宫里头的禁卫军也会配备绣春刀,而且人手一把。”
“.”
这次轮到弘治皇帝沉默了,只是听到禁卫军这三个字,他心里就咯噔一下,甚至还有种很莫名其妙感觉,这案子可能是破了.
沉默片刻,他问道:“太子在做什么,今日他可曾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