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忠孝之道,在华夏的思想里,这两者是相连的,连得密不可分。
在科举还未形成的汉代,做官的方式是举孝廉,也即是说,一个人只要足够孝顺,他就可以做官。
在华夏的文化当中,孝是最重要的符号,没有之一。
孝是天地首善,百善孝为先,一个人只要孝顺,那势必会忠君爱国。
因此才会有举孝廉这等举官的制度,因此皇帝又称君父,也总是在诏书中称自己为万民父母云云。
而大明朝与其他那些华夏正朔王朝一样,都遵行以孝治天下的思想。
夏源这新科状元给自己的母亲求诰命,弘治皇帝觉得新鲜之余,又不免对其愈发的欣赏起来。
对此,他倒是想答应,可又有些犯难,求封诰命,诰命最次都是五品,唯有那些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夫人才能获得如此荣恩。
而夏源只是个状元,连个官身都无,就算等吏部授了官,按照规矩,也只是个六品而已,还是个从的六品。
思绪涌动之间,朱佑樘似是打定了主意,温声开口道:“国朝虽无此等规制,但却是以孝治天下,念在卿出自一片仁孝之心,朕便破例将汝母追赠为三品诰命。”
“学生叩谢陛下。”
夏源给皇帝行了个大礼,嘴唇蠕动两下,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已经让皇上破例给自己母亲封了一个,再求多少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朱佑樘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方才的欲言又止,不由问道:“卿可是还有事想说?”
“没”
说了个没字,夏源又打住,看看皇帝温和的脸色,纠结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学生说还想求一个诰命,这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
此言一出,侍立在侧的箫敬都惊了,赶忙去看皇爷的脸色,而朱佑樘眼里也露出惊诧的意味,旋即眉头微皱,心头怫然掠过几分不悦。
给你一个已是朕破例恩典,还想求?
这小子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得寸噢,他知道。
“噢?”压了压情绪,弘治皇帝凝望着他,声音平淡的问道:“卿还想给何人求一个?”
声音平淡,但夏源能听得出来那几分不大高兴的味道,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陛下,是这样,学生的家里头有个娇妻”
仅仅只是听到这个开头,朱佑樘就不禁心中一哂,也有些失笑,只听那些个大臣说家里头有个糟糠,再不济也是有个拙荆什么的,这小子倒是半点不谦虚,上来就是家里头有个娇妻。
不过朕也有一个。
虽说年逾三十,但倒也配得上这娇妻二字。
“学生是去岁和她成的亲,那时学生重病在身,是和她成亲得以冲喜之后,这身子才慢慢好了起来。
也是她不离不弃和学生相濡以沫,共度时艰,不过学生这位娇妻的出身一般,是小妾所出,而且当时还是骗婚。”
“去岁只是秀才之时,我与她身份差距不大,如今学生高中状元,学生害怕有人嚼她的舌根子,说她骗婚,又配不上学生诸如之类的话,惹得她伤心,因此才想求陛下赐她一个出身。”
为妻子求诰命,这可比刚才为母亲求诰命还要新鲜的多,甚至弘治皇帝从未遇到过此事。
但这等事,却又让他方才心中的些许不悦尽数消散,转而变得唏嘘起来,在这大明朝,许多男子只当女子是陪衬,是从属,又有几人会想着给自己的妻子求个诰命?
朱佑樘作为皇帝,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只有张皇后这一个妻子,甚至两人平日私底下的相处,也都是像寻常百姓那般,以夫君,妻子相称。
而对这个妻子,他也一向宠爱有加,至于原因,既是由于他与生俱来的专情,也是出于他和自己妻子之间的感情太过深厚。
作为帝王,如此专情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事,朝中有大臣提及此事时,都一致认定皇帝这般做法大大的不妥,应当开枝散叶可劲儿的延续皇家血脉。
也不乏有大臣屡屡上书,要求朱佑樘广选秀女,充实后宫;甚至还有人就此事抨击他这位皇帝,专宠一人,外戚酿祸云云
但朱佑樘依然故我,对于这些反对的言论统统压下,也不予采纳。
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岂是这帮俗人能看得明白的?
外朝之事,朕仰赖诸位朝臣,但朕的家事,你们也要管?
在这件事上,朱佑樘有自己的坚持,也大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的自我认同感。
这天下之人尽是俗中浊物,根本不明白朕与皇后的感情有多深。
而现在夏源为自己的妻子求个出身诰命,让朱佑樘莫名的生出一股亲近之意,也有了知己之感,甚至还有些自愧不如。
扪心自问,若是角色变换,恐怕他自己不会在皇帝跟前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这摆明着会惹恼皇帝,你一个状元,先为母亲求诰命,恩准了还不知满足,又为自己的妻子求诰命,这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
而对于夏源被骗婚之事,朱佑樘是知晓的,他也明白这等事对一个妇人会有多大的影响。
“向朕一连索要两份诰命,卿倒是真的是有些失了妥当,不过朕也非那等不近人情之君,请封妻子诰命,伱们夫妻如此恩爱,朕也不好吝啬,少不得要成人之美一番。
只是你为母亲求取诰命,乃是出于孝道,朕可追赠其三品诰命;这妻子.夫妻本是一体,休戚与共,若品级过高难免不妥,朕便授以五品诰命,你看可好?”
“学生叩谢陛下。”
“先别忙谢,还有一事朕要同你说清,你如今还未曾授官,无有官职,若于此时赐予诰封,难免会惹得朝中非议,只得等你授官之后,再过些时日,朕方能下达如此旨意。”
“学生明白。”夏源赶紧点头。
弘治皇帝也微微颔首,顿了顿,又起身吩咐道:“与朕研墨,再去取一卷两色黄稠来。”
箫敬很利索的过来研墨,又打发殿中的一名小宦官去取黄稠。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出去的小宦就已手捧着一卷黄稠进来,而此时墨已研好,朱佑樘接过笔,蘸了蘸墨,提笔之际又问道:“你那妻子叫什么?”
“姓赵,叫赵月荣。”
朱佑樘拿笔的手停顿一下,嘴里自语道:“那便是赵氏。”
说罢,他便提笔开始刷刷点点,夏源离得远,也瞧不清在写什么,猜想可能是在拟旨,可刚才皇上又说旨意不能下。
又不能上前凑过去看,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世人都言孝乃德行,朕深感认同;可夫妻之间相濡以沫,对妻子有爱护之心,这在朕看来,亦是德行。卿而今高中状元,能想到为你那出身不高的妻子求取诰命,朕这心里其实是颇为高兴的。”
嘴里说着,朱佑樘取过一枚印玺,加盖于圣旨之上,随即他扭头看向夏源,含笑道:“朕适才说此时下旨不妥,也确实不妥,便先写这样的一封不伦不类的诏书,虽不是正式诰封,但也是朕亲笔所书。
且算是朕对卿高中状元的贺喜之物,也好教卿拿回家中,去讨你那娇妻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