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弘治皇帝来回的踱着步,步履中透着不安,带着惶恐。
他的心态处于一种不停的转变当中,一开始被激动的情绪胁迫,似乎忘记了自己女儿早已身死的事实,又或是说是刻意的被他忽略,被他遗忘。
赵月荣连番的否认,心下一悲,此事又让弘治皇帝给想了起来,而等意识到自己女儿身死的事情,他心里也不由的开始否决。
先不说死人复生之事有多离奇,就算真能复生,那也出不了棺椁。
棺是千年的阴沉木所造,本就厚实沉重,还打上了封棺钉,一个四岁大的幼童如何能推开,更别说外头还套着层石质的椁具,这石椁的外层缝隙也同样会进行密封处理。
这种情况,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就是成年人,哪怕是把项羽关在里头,都不可能从里头爬出来。
就算能爬出来,墓道,墓门
一想到这些,朱佑樘就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女儿,哪怕他有种感觉这就是,但在这些事实面前,也绝无可能
可随之又峰回路转。
自己的女儿左腰处有个红色的胎记,她的左腰处也有。
现在,张皇后已经带着赵月荣去寝殿查看,弘治皇帝反而又开始不安起来,若是胎记并不一致,若是
夏源默默的坐在地上,心里很乱,他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脑子还是有些懵。
朱厚照也坐在地上,抬头瞅着殿中正圆形的藻井,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每个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时间似乎过的很慢,又似乎过的很快。
自寝殿中传来啜泣的声音,随即便是脚步声,三人同时看去,张皇后带着赵月荣走了出来,皇后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副有些凄苦的模样。
瞧见这一幕,朱佑樘心里一沉,忙上前问道:“如何,可是”
后面的话,似是噎住,又像是不敢再问。
而张皇后却是重重点头,声音微微发着颤,“别,别无二致.”
听到这句别无二致,弘治皇帝心里的一切不安统统烟消云散,牵动嘴唇似是想放声大笑,可随即却竟是哭了起来。
夏源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实锤了,媳妇变成公主了。
朱厚照显得怔怔的,脑袋里同样有个念头闪过,确认了,师娘变成妹子了。
随即他豁然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对着赵月荣左瞧右看,脸上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兴奋,又好像还带着些许的愁闷,表情也似哭似笑,“妹子,你认得我吗?我是你哥”
话未说完,赵月荣便紧张的退后几步,张皇后本来正在低泣,而现在,一道凌厉的目光瞬间便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蠕动两下嘴唇,最后垂头丧气的走回去,伸手推了推夏源的肩膀,瓮声瓮气的道:“师傅,我脑子好乱。”
“谁不是呢.”
夏源把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来放到一边,用手使劲的挠头,脑子里一团乱麻。
之前,皇帝皇后就一个劲儿的认为自己的媳妇是他们的闺女,现在就连胎记都对上了
参加个千秋宴,媳妇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皇上成了老丈人,皇后成了丈母娘,而太子成了自己的大舅哥。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有点懵。
赵月荣脑子也很乱,似乎自己真的是皇帝皇后的女儿,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腰间的胎记。
可自己的娘亲又是谁?
还有,为什么自己不认识这两个人,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她在脑袋里拼命的回忆,但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这时,朱厚照忽的想起什么,眼睛都瞪大了许多,脱口道:“母后,你是不是给儿臣生了两个妹子?”
“.”
正在啜泣的张皇后又是一顿,扭头看过去,目光仍旧凌厉,就连弘治皇帝也扭头瞧了过去,目光有些不善。
朱厚照这次一点没怂,反而嚷嚷道:“是真的,去岁在夏家庄第一次见妹子时,儿臣就觉得可亲近,但还有个小娘,儿臣也觉得可亲近了,伱们仔细想想,是不是生了两个女儿”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看他一阵,随即对视一眼,却都是选择无视了朱厚照。
朱厚照有些不服,还想再说点什么,夏源扯扯他的袖子,“你省省吧,夏姝不是你妹子,那是我妹子。”
“那为何本宫瞧着那般亲近?”
“.”
这个问题还真让夏源有些哑然,如今的事实似乎已经证明,朱厚照这小子或许并不是好色,他瞧自己媳妇觉得亲近,是因为那是他妹子。
可他瞧夏姝觉得亲近又是为什么?
显而易见,夏姝八成就是那位夏皇后.
经过朱厚照方才的一打岔,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一道哀伤恸哭的悲伤气氛却是消散了不少。
朱佑樘用手掌擦了擦眼泪,走到赵月荣跟前,望着那张茫然且又带着无措的小脸,他这个大明的皇帝竟也莫名的有些无措,有些紧张,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嘴唇蠕动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当初是自己的昏聩不明,宠信奸佞,才使得一座充斥着民脂民膏的毓秀亭成,上天降下罪责,女儿骤然薨逝。
而如今女儿回来了,却什么都不记得。
四岁的孩童,应当能记住一些事情,就算记不住,也该有些印象才是。
可却什么印象都没有。
弘治皇帝只能又往那些玄离莫测的方向想,是自己这十年来的勤勉打动了上天,只是做的还不够优秀。
因此女儿虽是回来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这个父皇,不记得她的母后.
朱佑樘徐徐的将手伸出,想去触摸一下女儿的脸颊,想真切的感受一下女儿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下也好。
可看到那张小脸上涌现的紧张之色,他的手却不自觉的顿住。
在半空中停留一阵,朱佑樘又黯然无语的把手收回去。
如今的女儿不认得自己,甚至还对自己带着戒备,已然不是那个整天被自己抱在怀里,骑在自己肩膀上软声软气喊着爹爹的小女孩
弘治皇帝此时心中有种说不出失落与伤感,不过他没有灰心,只要慢慢来,总会记起来的。
就算记不起来亦是不妨事。
心里想着,他打起精神来,柔声说道:“秀荣,你以后便住在宫里的.就住在这坤宁宫的西殿,父皇命人给你好生装点一番,你喜欢什么样子同父皇说。”
“???”
夏源登时都惊了,赶紧提醒道:“陛下,这是臣的妻子”
然而听到这话,弘治皇帝的脑袋又立马转了过来,目光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