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还有这赈灾之事要说,在场的许多大臣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弘治皇帝的心跳也是莫名的一阵加速,女婿,咱们见好就收吧。
但夏源是真的没说完,先前说的那一条一条的救灾举措,他说完之后特意停顿,本打算是等皇帝和这些大臣消化消化,然后再说此事。
但谁能想到中间跳出个老菜帮子,从而引出这祭天罪己之事,耽误了不少时间。
话题虽然跑偏了,但好在又给拽了回来。
见老丈人迟迟不发言,夏源只得唱起独角戏,“陛下,此事才是臣关于赈灾真正想说的。”
说着,他又对着这场上的衮衮诸公问道:“不知诸位大人对这以工代赈可曾知晓?”
内阁三辅谢迁当即出声道:“前宋食货志有载:流民无可归者,或赋以闲田,或听隶军籍,或募少壮兴修工役。
这便是以工代赈,国朝也是酌情实行此例,若有开渠修路等工事,先行招募灾民或流民。夏洗马,不知老夫说的可对?”
“对,谢阁老说的不错,但下官说的虽是以工代赈,但又不是以工代赈,或者说是赈灾之时的以工代赈。”
这话说的有些绕,夏源把手伸进袖口里,衣服穿得太厚,掏起来有些费劲儿,左掏右掏的,才终于掏出一本册子,打开翻了几页念道:
“濮州地崩,太子殿下和下官等人赶赴灾区之后,便开始对所有灾民进行了统计,濮州一地,原有百姓七万八千多户,人口二十余万。
因地崩和水患所造成的死亡,为十四万五千余人。”
听到这死亡的数字,弘治皇帝的一颗心便不由往下沉,死亡如此多的人口,这场天灾又该是如何之惨烈。
若是救灾不够及时,还要死多少人?后续又会引起多大的乱子?
在场的有的官员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自大明立国以来,地崩发生的次数不计其数,似这等规模大的也有十数次。
若是发生在寻常州县决然死不了这么多人,灾后统计往往都是百姓十不存四,而若是靠近江河,那便是十室九空,十不存一。
而二十余万人,死亡十四万,那至少是救活了六万灾民。相比起旧例的十室九空,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仅凭如此对比,就可见这救灾的成效确实是显著的。
“臣等赶赴灾区,已是地崩的八天之后,当天便开始收拢灾民予以赈灾,两月时间,总共收拢幸存百姓六万八千七百二十一人。”
“这将近七万人自被臣等收拢到营地以来,因各种伤病死亡一千二百多人,未饿死一人,及至离去之时,幸存百姓六万七千五百零三人。”
“在入濮州之后,太子殿下和臣为防水患,组织灾民堵住黄河决口之地二十七处;搭建茅草屋或木屋两万一千六百余间;组织人手去寻找散乱在外的小股灾民共计一万四千三百零五人。
濮州六县,以及下辖之乡村,所有人畜尸首统统清理妥当.”
一个又一个数目的念出来,夏源把册子合上,面向弘治皇帝,“陛下,臣说这些并不是想渲染此次濮州地崩有多严重。而是想说:此次赈灾,这将近七万人,但凡可以动弹的,统统参与救灾之中,无一闲者。”
听到这话,弘治皇帝才像是从那一串串的数字中回过神来,脑海中浮现出李东阳的那封奏疏:营地之内六万余人竟无一闲者,人人都有其事可做,无人偷闲,一如标语所言,协同奋进,共建家园
“能有此等情况,可是夏卿家在营地中所定下的规制?”
“?”
夏源怔了一下,旋即点头道:“正是。”
“臣当时想的是赈灾不能白赈,不然难免有偷闲之人。于是便定下规制,要按劳发放物资,如此才可最大限度的调动所有灾民救灾的积极性,也能大幅提高救灾的效率。”
“所以臣才说,这是救灾时的以工代赈,让灾民们通过做工来换取赈灾的粮食和物资。”
这年头朝廷所谓的赈灾,只是运些粮食过去,然后搭上几个粥棚,让这些灾民排着队的领粥。
至于什么帮着盖房子,去搜寻散落在外的灾民,基本上是没有的。
防疫的工作也几乎不做,当然,救灾的官老爷们肯定把自己保护的妥妥当当,若无必要,连行辕都不会出。
而那些灾民,听天由命,能活下来是尔等的造化,活不下来,那是老天爷在收人。
不过治理水患,却是一定会治,而且一个比一个上心。但往往是以年为单位,毕竟治理的越久,这能贪的银子才越多,有了银子,大家才不算白忙活。
比如临清的漕运,现在还修着呢。
这赶上一回天灾也不容易,可不能白白的浪费,能多捞点就多捞点。
“夏卿家便将你此次赈灾的以工代赈之法加以整理,届时交到户部。”
“臣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向人群中的韩文,“韩卿家,适才夏卿家说的那一条条救灾的举措卿可还记得?”
“臣记得。”
“那便等夏卿家将这以工代赈之法交给户部之后,户部将其与那些举措一并送往通政使司,颁行各州府县。以后各地若再遇天灾,可酌情以这些方法办理。”
韩文躬身行礼道:“户部遵旨。”
此时已是到了辰时,弘治皇帝抬眼望着那天边的朝阳,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又道:“此次濮州赈灾成效显著,当传抄邸报,咸使闻之。着吏部考功司对此次赈灾之所有官员予以论功。”
吏部尚书王恕出声道:“吏部遵旨。”
旋即,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近前的夏源身上,“夏卿家,你可还有其余事情的要奏?”
“没有了。”
闻言,朱佑樘心里莫名有种松了口气之感,又扫视着在场的文武百官,“列位臣工,卿等可还有其余事情要奏?”
有些冷场,并无人站出来喊出那句——陛下,臣有事启奏。
这毕竟只是早朝,重大政事基本上都是放在乾清宫,谨身殿那等小型朝会上进行商议。
见状,弘治皇帝身子端坐,“既然如此,那便退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