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天覆地,移山填海,如今的香江繁盛热烈,四处冒新楼、开新市。
天光一亮,人人就步履不停,为了一口饭食、一尺宅屋,化身没有面目的工蚁,困在狭窄天井和街道中忙忙碌碌,仿佛身在其中,就和这座城一起光鲜亮丽、光芒万丈。
然而,夜一来,天光褪去,夜色弥漫,蛰伏了一天的罪与欲就在看不到的天台与地底疯狂蔓延,遮天蔽日般吞住整座城,令人齿骨生寒。
初听唐心柔说下水道投鼠一事,方晋杰、江忠义和眼睛仔三个人还只觉得恶心,大骂发记不是东西,个个都如文sir一样面色发白的干呕。
然而一听她将下水道和投毒杀人案联系在一起,又说出自己这一日的调查口供,三人的不适立即被强烈的寒意替代。
会议室内安静了几分钟,直到夏蝉迫不及待的鸣叫起来,眼睛仔才开口。
“也就是说,嫌疑人华明,很有可能利用下水道和天台连接作为道路,掩人耳目,在晚间返回到家中杀人,然后再悄悄的回来收铺,扮作无事发生?”
方晋杰看着白板上两个一模一样的火柴人,也如梦初醒,接龙道。
“然后,在此期间,和华明身高体型都十分相似的田阿花弟弟在后厨忙碌,穿华明的旧衫,只露出背影,让人以为是华明始终在铺子里忙工,等到十点多收工后,夫妻两个回到家假装发现尸体,再自导自演的报警?”
接到通知出警的bb-call时,江忠义正在油麻地分科诊所买清凉油,五分钟就赶到了,回想起当时场景。
“当时华明和田阿花眼泪流了不少,但看起来好像是没那么惊慌,甚至都没多看几眼惨烈的尸体,只是义愤填膺的叫我们赶快去捉拿凶手,帮死者拿回金项链......是有些...不对劲...”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他愈发心惊,太阳穴随着蝉鸣的节奏一突一突的跳。
“这也太不是东西了,为了钱,居然同老婆、小舅子一起杀害生他养他的阿妈,不在场证据搞的那么完美,还找了替罪羊,也不知谋划了多久!好像只毒蛇!”
眼睛仔梁守礼脑中立即出现一只吐信的眼镜蛇,摇了摇头道。
“我看他的面相没那么聪明,应该只是想迷惑我们警方,让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被他们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嫌疑人,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
唐心柔没想到看起来傻头傻脑的眼睛仔居然还懂得面相,不由高看一眼,却听一声细如蚊蚋的音嗡嗡入耳。
“都怪我,先入为主的认为唐先生就是凶手,居然错过那么多细节,险些冤枉了好市民...”
方晋杰羞愧都冲上头脸,热的眼皮发烫,只低头看到自己青紫色脚指,即刻又想起昨日那只药膏,真诚抬头。
“不如你打我出气!”
说着就劈头盖脸的准备赏自己一巴掌,掌未生风,手腕已经被唐心柔捏住,动弹不得。
小女警一身神力,方晋杰早就见识过,挣脱不得,手疼心却暖。
“你不必...”
话音未落,却见她眨了眨眼,一本正经,一字一句道。
“留着,等我阿爸出来,你该是向他道歉。”
听语气不像是体谅他,看面色倒也不像迁怒他,就这么面无表情,认认真真。
“呃...”
方晋杰只觉得空气都凝固在此,开心也不是,不开心也不是,最终郑重点了点头。
见得这个一向冲动的手下意识到自己错误,何子明欣慰一笑,拍了拍手。
“好了!既然有了新的嫌疑人,也还有这么多新线索,不如马上出工!早一刻查明,就能早一刻放无辜市民自由!”
“yes,sir!”
三人习惯了这般指令,立刻行了礼,空气都被这礼搅动的肃穆紧张起来,唐心柔也跟着匆匆出门下楼,行至车尾,正有些犹豫,阿杰马上招呼。
“上来啊!”
......
已是清晨六点,街上有不少面带倦色的行人,油麻地街市也已开市。
鸡鸭鱼肉、瓜果蔬菜挨挨挤挤,大袋小袋不停摩擦出声响,香江人吃饭讲究,尤其是师奶阿嬷,早早起床,都想将独一份的新鲜带回家中,安抚一家老小的胃。
腥鲜的鱼虾味淡了些,烧腊的香味又迎面扑来。
刑事侦缉组四人连同唐心柔,停完车之后在排队的人群中挤了半天,才发觉这一行二十几人的队伍,竟都是来购买华记烧腊的。
其中竟还有贩鱼蛋的雍伯。
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红色大钞,说是想买一只烧鸭。
“虽然早不来往了,也不好食,但毕竟从前是老街坊,听说今日华记开门做生意,大家就一齐来光顾了,也算是帮秀惠凑些香火钱,顺便同阿明说一声,你阿爸肯定不是凶手,请他同警察说一说情...”
唐心柔忽然有些鼻酸。
她总算知道刚才顺着排队的人群闻到的奇怪味道是什么了。
是阿爸总同她说,她却没切身感觉过的。
人情味。
江忠义看雍伯头发花白,汗衫短裤都穿的磨边,就知他家穷,素日肯定不舍得这样花钱,狠狠剐了一眼正在前面备货的华明。
“还说情,他不是人的!又懒又坏!”
可不,泡着卤水味道长大的人,本该身香肉贵,却硬是被熏的没了一丝人味儿。
不过好在他懒,别人家烧腊铺子五点就售货,他磨磨蹭蹭的,六点都出不来第一锅,因此也免得街坊们又将鼠鼠的洗澡水吃进肚子里。
方晋杰在他脸前面似黑无常一般掏出警官证,他嘴角还挂着得胜的笑意,
“怎么样,阿sir,是不是定案了需要我作证?正好今天小舅过来帮忙,我有大把时间!小峰,快来!”
他背身面向后厨小窗,同后厨的后生仔说话。
天太热,火太旺,两人都穿着白色的二股背心,一样的短平头,肥头大耳,像两只蠢笨的卤鹅。
在陈卤冒出的氤氲热气中,犹隐隐重合到一处,分不清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