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军报传来,骆安和仇鸾两位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带着锦衣卫们在辽东再一次破坏掉了白莲教尝试召唤无生老母降世的仪式,并且按照陛下的吩咐,将她们继续向着东北的方向驱赶。”
说着,黄锦从旁边的架子上将一柄被从中间用暴力折断的石剑取下呈上,递给了面前的朱厚熜。
朱厚熜将这柄传闻被唐赛儿亲自使用过的武器残片拿在手中细细的观察,从这断裂的石剑上朱厚熜感受到了一些与万佛寺弥勒降世之时相似的熟悉气息。
看来当初所赐予唐赛儿力量的大概率是真的弥勒,而非是一些假借弥勒之名作乱的妖邪。
朱厚熜想道。
手中断裂的石剑整体呈青灰色,其上布满银白色的花纹,中间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刻上去一串看上去略微有些残缺的文字。
朱厚熜看去,凭借着对于白莲教这些帝国的反贼了解,大概也是用梵语写成的“白莲降世”“万民翻身”一类造反的谶语。
这些邪教们的手段基本上大同小异,而白莲教经历宋元明三代发展,更是杂糅佛道,不光有诸多如白骨藏等佛门秘术,更懂得道教诸多开坛做法,招魂引将之术。
朱厚熜甚至从此剑中看到了南派天师道祭炼宝器之术的痕迹。
一会倒是可以让黄锦拿着这个东西去司礼监找张法维,问问他当时唐赛儿在山东起义,撼动南北震惊明廷之时。
当时的天师府们到底在干啥。
想到张法维面对皇帝的质问的可能的反应。
朱厚熜忍不住有点恶趣味的想道。
而黄锦依然在陈述着锦衣卫一路北上所战斗的经过。
“锦衣卫们顺着宁原北上,在铁岭追上了以唐秀英为首的白莲教逆党,配合着戍守此地的铁岭诸位将此地的白莲教教众大部杀尽,其余诸人按照内廷的指示,已经尽数将其向北方驱逐——“
“这是铁岭卫们在捣毁白莲教召唤无生老母仪式时,摧毁的白莲教的法器,仇指挥遣人将其呈送给朝廷,以示杀贼得胜!”
听着耳旁黄锦的叙述,朱厚熜点了点头。
黄锦看天子听闻此讯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想来大概率也是满意的。
于是接着说道。
“骆安仇鸾两位大人上书说铁岭卫戍守的囚徒在此战中表现的极为英勇,于是特为其请功,请求朝廷赏赐,并适当的免除其刑期,嘉奖将士以戴罪之身,无惧死生,报效君父之忠心。”
说到这里,黄锦再一次观察着面前这位天子的神色。
天子依然是面无表情,令人猜不出其喜怒。
“铁岭戍卒……”
对于明人而言,这个名字实际上并不陌生。
事实上,海南,辽东,宁夏等地都是朝廷斗争失败者们习惯性的归宿,堪称第二故乡。
每当新皇上位,这些帝国的蛮荒之地都将喜迎一大批拖家带口夹杂着监视押送戍卒的廉价劳动力进行新一轮的开发。
“既然这些戍卒平贼有功,朝廷自然不会因为他们的过往罪行对他们的功绩视而不见,赏当赏,罚当罚……让司礼监派遣使者向辽东慰问所有参与平叛的戍卒,并可按照功绩酌情减少因罪戍边的时间,并允许其返回原籍,探望亲人故旧,核对财产……”
朱厚熜缓缓说道。
明廷除了礼教的思想统治外,便是简单粗暴的军事镇压。
刑法,戍卒,兵卫,户籍……
而在帝国的正式居民,四民之外,还游荡着大量的被视作贱民的人口——
他们很多并非是完全的罪犯,相反,很多人不光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出身相当高贵——只不过在明廷内部的政治斗争中因为站错了队,从而遭到了彻底的清算。
举个例子,靖难之役中,很多忠于建文帝官员及其家族虽然没有被朱棣进行彻底的清算,但却也没有像李景隆及其身后的家族那样得到宽恕。
除了少数人外,大多数建文帝的幕僚及其家族都得到了朱棣严厉的惩罚,剥夺了他们乃至于身后家族的一切荣誉,流放到帝国的荒芜之地,很多男女老弱在艰苦的行军过程中冻饿而死。
抵达之后,男丁被卖给当地卫所的军户做家奴,幸运的可以被当地军户收为义子家丁,融入当地的军事家族之中,而女子则大多被逼迫变成军妓,生活悲惨,很多人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而自尽。
朱厚熜熟读过这段历史。
他很清楚,很多人落到这个处境并非是因为他们罪有应得。
而仅仅是命运的捉弄。
朱厚熜对于部分有功之人的赦免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明朝很多皇帝,如明仁宗,明孝宗在位时,都曾经对这些因为祖辈的错误而被不幸牵连的罪臣后代进行赦免。
只不过相比于他们,朱厚熜则希望从本质上改变这一切。
“白莲教经过这几次打击,想来是不能再凑足召唤无生老母的花费了,可以传召让骆安和仇鸾留下部分锦衣卫监视其动作,便可以回京述职——”
“是!”
黄锦记下,随后遣人去辽东传令召回仇鸾和骆安两人。
唐彩儿和唐秀英两个白莲教徒能跑这么远,自然不是因为其法力高强。
朱厚熜仍然记得朱允炆在金陵会见过旧臣,准备再次沉睡之前陷入之前,同自己传音表达的那些对于水中仙孙恩筹谋千年,数次借海族之力试图占据沿海原因的猜测。
如果朱允炆所料不差的话。
那么孙恩所求的东西,也是历代无数暴君能主所渴求之物,按照过去历史上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说来推算的话,大概率随着白莲教的北逃,会在帝国的东北塞外展露行踪。
而且,唐秀英和唐彩儿两人一直以永乐农民领袖唐赛儿的血裔自居,相比于那些无恶不作的白莲教中邪教信徒。
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底线的。
杀了她们,换上些白莲教中更残暴的信众,会不会在引出那东西之前造成民众更惨重的死伤,也是朱厚熜之所以授意锦衣卫们对其采取逐而不杀的策略的原因之一。
现在的两人在明廷眼中不过是蝼蚁罢了。
就连骆安都能击毁唐赛儿的遗器。
更不要说明廷如今钦天监中的其他高手了。
经过时间的推移和战火的磨砺,骆安仇鸾这一批经过了考验的禁军的实力可称得上突飞猛进。
甚至朱厚熜都已经要考虑尝试着为他们开辟筑基之路了。
真正值得让朱厚熜在离开大明之前认真过问和布置的,也只剩下帝国东部边陲的那个明太祖曾经钦的“不征之国”。
“传内阁来!朕许久不见朝臣,听闻朝野之中已经有非议之声了,让梁储他们来,一是谈谈我大明之后该如何休养生息,节约民力,二来则是商议下和周边各藩属朝贡之邦的贸易,拿出一套完善的章程出来。”
“顺便,也让朝中的某些人闭上嘴!不要再揣测朕心,妄议内廷之事了!”
听到朱厚熜的话,黄锦知道这是近来朝臣们对于天子召集外戚入京的议论有所不满,想要借机让内阁入宫面圣后,为皇帝正名。
于是叩首再三。
领旨,问道。
“不知天子想要将在何处召见诸位阁老?”
在黄锦将头颅低垂之际。头顶那微阖双目的天子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中燃烧的翻涌无休的猛烈的火焰和光芒,让此时御马监供暖铜炉中熊熊燃烧的炭火都显得失色。
“西苑——让他们到万寿宫候架便是。”
天子的声音无悲无喜。
忽远忽近。
黄锦背后寒毛直竖。
他知道,这并非是天子有意要敲打自己。
而仅仅是因为面前天子的存在已经抵达了一个令黄锦踮起脚尖仰望目光都无法触及的地步。
那无意间散发出来的威势激发了所有生灵面对无可抵御的天灾本能的恐惧和战栗。
不敢生起丝毫反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