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慢慢的陷入回忆之中。
她依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叶微良的时候。
那是一个秋天,风和日丽。十三岁的她,正与她的父亲一起拜访天道宗的紫薇道人。
那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两旁,还有一排排高大的松树。
她与父亲正漫步其中。
“借过,借过……
快快快……”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阵,有些慌乱的叫嚷声。
一行十余人,抬着一张步舆,行色匆匆的向着山顶而去。
林夕慌忙与父亲站到一旁。
在好奇心驱使着,她偷眼朝那一行人看去。
为首的是一对中年夫妇。
男子一张俊朗清秀的脸孔,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黑亮的长发披散在两肩,藏青色的长袍随风飘拂。
他眉宇间与叶微良有着七八分相似,面露急切忧愁之色。
那妇人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相貌颇为美丽。乌黑的长发盘起,只是简单的用一根桃木簪支撑着,一袭白衣素雅清秀。
她面色一片苍白,神色失魂落魄,身子虚软无力。
若不是那男子搀扶着,恐怕早已跌坐在了地上。
后来,林夕才知道。
他们是叶微良的父亲叶良辰和母亲千秋雪。
她顺着人群向后望去,只见有七八人小心的抬着一张步舆,上面躺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
正是叶微良。
“啊……”
彼时的她看清叶微良的状况,吓的失声尖叫,全身发软。一把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她看到躺在那步舆上的少年,一动不动,一根竹刺前后贯穿他的心脏。鲜血将他身上那一袭白衣浸透,入目满是血色。
那步舆边上似乎有几名修士,正操控着手中阵盘,向他身体里源源不断的输入灵气,努力在为他延续着生命。
后来林夕听说,是叶微良不小心被捕兽的陷阱击中,贯穿心脏。
林夕与父亲跟在后面,很快他们便到了天道宗的前殿之中。
那对夫妇正跪在那里。
那千秋雪哭的是伤心欲绝,声音凄厉。叶良辰也是不断苦苦的哀求着:
“道长,求求你,救救我儿子。他才十三岁,不论什么代价,我们都愿意,求求你……”
彼时的天道宗,天尊已经闭关多年。道尊柳月白,也在数百年前镇压那大妖璃悦后,不知所踪。
由道宗的紫薇真人,也就是后来林夕和叶微良的师傅,暂时主持大局。
天道两宗就此事商讨。
那天宗修的是太上忘情,根本无意插手。那道尊修的是大道无为,亦不想逆天改命。
于是,两方都拒绝了出手帮助。
那对夫妇在天道宗山门处,整整跪了五天五夜,苦苦哀求着,滴水未进。
还记得那天夜里,林夕就着月色,站在远处。目光打量的那对夫妇,眼神里闪烁着共情般的凄凉。
直到那眼前的一幕,让她终生难忘。
只见那跪在地上的叶良辰,不知和千秋雪说了些什么。
“不,不……”
那千秋雪闻言,凄厉的说道。
随后那叶良辰,踉踉跄跄的起身,来到她的身旁,把她搂在怀里,似轻声的安慰着。
半晌,他又跪坐在了地上,扒开胸膛的衣服。取出一把利刃,毫不犹豫的,向自己胸口刺去。
霎时间,鲜血四溅。
他并未停歇,手中利刃又是一划,刨开了自己的胸膛。右手猛然插了进去,握住了自己的心脏,猛然往外拉扯。
可惜未能如愿。
他死了,死前轻轻的说了句:
“秋雪,帮我……”
他到死未能瞑目,眼睛挣得如铜铃一般大。死死的看着那天道宗的牌匾,到死还在乞求。
千秋雪似受到了惊吓,半天没有动弹。她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叶良辰,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她拉开叶良辰的手,夺过断刃。
手掌一把伸进了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脏拉扯而出,手起刀落……
“啊……啊……”
看到这一幕的林夕,崩溃的发出撕心呐喊。
很快,紫薇真人便闻讯而来。
只见那千秋雪,跪坐在地,将叶良辰死死地搂在怀中,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
手中捧着一颗还在嘀嗒嘀嗒,滴着鲜血的心脏,那血淋淋的心脏似还在扑通扑通的跳动。
她嘴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后来,林夕才知道。
叶微良的父亲叶良辰,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要救叶微良需要换心,而且必须是至亲之人的心脏。
一命换一命,这也是正是道宗,不愿意出手的原因。
可叹!
那叶良辰也是个爱子心切的人杰。得到消息,竟毫不犹豫的,生生的剜出自己的心脏。
临死时,竟还跪立在那里,在祈求……
闻讯而来的紫薇真人,见此人间悲剧,道心深受打击。
不忍悲剧再次发生的他,亲自替叶微良换了心,并收他为弟子。
待叶微良醒来得知真相,一时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几欲寻死,日渐消痩,无法入眠,不吃不喝……
就在他即将崩溃、湮灭凡尘的时候,紫薇真人只得无奈的把那天宗太上忘情的功法,种入了他的体内。
七日后,叶微良醒来,竟全然忘却了自己的父母家人……
只以为自己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从小被师门放在东陵城培养。
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紫薇道人每年让他拜祭的,哪里是什么祖师。分明就是他的父亲,叶良辰。
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住在天道宗山脚下,那个整日疯疯癫癫的女人。
那个嘴里成日重复着:
“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那个痴傻可怜的女人,那个被人嘲笑的女人。
那个他平日里,经常去看望接济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千秋雪。
……
慢慢的,林夕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这就是所谓的太上忘情!那天宗,分明就是一群软弱无能,自我欺骗,不敢直面过去的怪物……】
她心里这般想着。
眼睛里泪水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滴滴答答的流个不停。
她自顾自的向前走着,还有些迷糊的叶微良,悄然在后面追着。
半晌,叶微良终于发现了师妹的异常,一把把她拉住。
林夕再也无法支撑,一把投入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在心里对他说道:
【师兄,我不要你忘记我,我不要你变成那般怪物。不,你和他们不同,你是被迫的……】
叶微良,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好一会,缓过来的林夕。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有些俏皮的说道:
“走,师兄我们回家!”
“家?客栈么……”
叶微良闻言开口说道。
“师兄真是个笨蛋,有林夕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啊!记住,你永远不许忘了我,听到没!”
说罢,林夕头也不回的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