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能跨越生死。
这八个字,被人用漂亮的行书从一块青石板中扣了出来。
如今,青石板嵌合在门旁的墙壁上,成了这家店铺的名字。
一片仍然带着丝丝绿意的梧桐叶在婆娑声中打着旋儿落到店铺门口,不等它舒展开来,就被一只精致的白色凉鞋踩在鞋底。
鞋的主人看上去是一名少女。
饱满的脚掌困在凉鞋里,光滑的小腿裸露在秋日的凉风中,镶着蓝边的白色裙摆遮住膝盖,主色调是白色的无袖连衣裙在腰腹处被两指宽的蓝色腰带束缚住。
少女白皙秀气的脸上满是犹豫,一头乌黑的长发精心编织,给她带来一些成熟的气质,与她稚嫩的脸庞颇有些不相称。
她双手背在身后,轻轻绞着垂下的腰带。
好一会儿,少女似乎下定决心,她伸出左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用力一推。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街道上车辆行人往来如织,此刻竟仿佛隔成了两个世界。
地上的那片树叶,依然保持着它刚刚落下来的状态。
一阵凉风涌来,它十分不舍地在地上转了两圈,终于随风而起,飘进人流。
少女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转身仔细打量店铺。
这个店铺整体风格非常简约,临街的这面墙开了一扇窗户,采光出色,使得屋内无需开灯就显得十分通透。
进门左手墙边是一个摆着水族缸的木柜,缸内养着几只不知什么种类的乌龟,此时正一个挤一个趴在露出水面的鹅卵石上,十分怠惰。
右手边是一个书架,只是上面空空荡荡,仅有的几件东西却不是书,而是主角各不相同的照片。
“你是?”
少女正看得出神,被风铃声惊扰,将注意力从电脑上转移开的店主发出疑问。
“啊!”
少女无意识地惊叫一声,扭头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店主,双手紧握蜷在身前,慌乱地开口:“您好,我是朱子娴,听说您这里可以代笔写信……”
店主,也就是穿着长袖运动衫的短寸青年徐耘迅速打量一番朱子娴,叹了口气开口应承:“是的,代笔和送信,都是我的工作。”
“太好了!”
朱子娴小小地欢呼一声,脸上犹豫尽数化作欣喜。
不过这样的喜悦仅仅持续了短短的一瞬,便再次被慌乱所掩盖。
她反应过来,连忙用手遮住嘴,连连道歉。
“没事,反正这边就我一个人。”
徐耘毫不在意,抬手握住鼠标点几下,熟练地新建一个文档,一边把格式调整成他熟悉的状态,一边对朱子娴道:“坐吧。你要写给谁?”
朱子娴坐到办公桌前,整理了一下裙子才开口:“我想写信给我的父母。”
“嗯。”
键盘敲击的声音响起,文档上很快出现一行字:亲爱的爸爸妈妈。
屋内安静下来。
朱子娴脸上渐渐浮现红晕,神情略显窘迫与羞涩。
好一会儿,她才以远比刚才要低的声音说道:“我等了很久,本来以为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没想到,坐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耘的目光从电脑屏幕转移到少女身上。
抿了抿嘴唇,脸上挤出笑容安慰道:“没关系,就说你心里话就行,想到什么说什么。”
朱子娴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着水族缸内慵懒的乌龟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开口:“其实我没想到会突然离开他们,总觉得时间还很长。”
徐耘没有插话,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将朱子娴的话记录下来。
“不知道妈妈的病好了没有。原本应该是我来照顾她的,现在只有爸爸一个人,应该会很困难吧……
“爸爸也快退休了,不知道现在身体怎么样,还想着毕业赚到钱先带爸爸去体检的……
“真的对不起他们,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了。
“如果我还没死就好了。啊,对不起!”
一时失言,朱子娴反应过来后连连道歉。
之后小心翼翼问道:“不可以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对吧?”
“是的。”
徐耘给出肯定的答复。
“不能让收信人知道这是你死后写的信,我会删去相关内容的。”
朱子娴咬着嘴唇点点头,然后轻声道谢:“谢谢。”
“那么,继续吧。”徐耘的目光一直放在电脑屏幕上。
“好……好的。”
朱子娴停顿一阵,才重新开始叙述。
一时间,屋内只剩她说话的声音和徐耘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
好一阵后,朱子娴的声音停下,徐耘开始整理信的内容。
“好了。”
很快,徐耘长出一口气,保存后打印。
桌上的打印机开始滋滋滋地运行。
一连吐出两张纸,打印机才停下。
徐耘取下纸张大概扫了一下,递给坐在他对面的朱子娴:“这样写行吗?”
朱子娴接过信纸,乍一看去,难以抑制地发出惊诧声。
只见纸张上的字,全都是钢笔手写体。
更为神奇的是,纸上的文字是朱子娴的笔迹!
若不是她本人在这里看着打印机打出的信,一定会以为这就是她自己写的!
“好神奇。”
她喃喃一声,紧接着开始默读信件。
徐耘看着她,安静等待。
只是,读着读着,朱子娴突然开始抽泣,紧接着泪水抑制不住地落下。
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信纸上,润湿了纸上的字迹。
徐耘移开目光。
他没有去打扰朱子娴。
常人死后,大都很难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现实。
朱子娴不知孤独地度过了多少岁月,才能如此平静地正视自己的死亡,正视对父母的愧疚与不舍。
他不应该去打扰别人的悲伤。
“您写得挺好,谢谢。”
听见道谢声,徐耘转头看过去。
朱子娴脸上的泪痕已然消失,除了眼眶还有些红润外,看不到其他任何能证明她刚刚哭过的证据。
将信纸拿到手中,纸上的泪痕仍在,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干了。
徐耘见怪不怪,仔细叠好信纸,从抽屉抽出一个信封,将信纸装进去,盖上邮戳。
更加神奇的是,虽然他什么都没写,但信封上依然出现了收信人和寄信人,还是朱子娴的笔迹。
“那么,我们该出发去送信了,你还记得当初你家住在哪吗?”
“嗯,就在金安市凤山区,长河路安和园7栋304。”
就在本市。
徐耘熟练地打开导航,搜索到安和园。
开车过去也就半个小时。
“我们走吧,如果一切顺利,很快就能送到。”
徐耘将信收好,起身拉开门示意朱子娴先走。
两人在风铃声中走出这家隐秘的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