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急,行人较少的地方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破烂不堪的红色塑料袋沾了水无力地瘫在地面,雪花在塑料袋上面叠罗汉的速度比在地面上快不少。眼看这只影响市容的塑料袋就要被白雪掩盖,啪嗒一声,泥水四溅,一只脚将塑料袋踩得更瘪。曹文化出现在巷口。
城中村的路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水洼。曹文化根本没注意脚下,手里拎着两大袋蔬菜,甩开步子向前,溅得鞋面裤脚全是泥点。
他的双手被勒得发白,好在已经冻到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在这般冷的天气里,鼻尖和耳朵被冻得通红,热气却从他衣领处直往外冒。冰冷的雪花甚至没来得及落到他的皮肤上,就变成一滴小小的水珠。
冬天就是这么奇妙,明明热得要命,裸露在外的身体却感觉冰冷刺骨。
好在快到家了。
曹文化一边担心着家中的妻子,一边操心着即将放学的孩子,倒是没太在意冷热。
这一片说是城中村,实际上大部分都是三四层高的楼房,只不过基本都是违建。从这栋的楼顶能翻进另一栋的走廊,胆子大的话,上楼下楼完全不用走楼梯。如果侥幸没关窗,没带钥匙都能进家门。
这样的一片居民区,就别指望什么管理了。即便外围的街道上就是派出所,也只能震慑住原本就没多少违法欲望的老实人,该乱依然乱。至于公共卫生,更没的指望。
但是,千不好万不好,房租便宜就是最大的好处。
曹家租的两室一厅,一个月才三百。虽说附赠的电器只有几盏白炽灯,但这样的价格在别处是绝然找不到的。
拎着两大袋蔬菜爬上三楼,沿着半露天的走廊走到头就是曹家的住处。站在门口将蔬菜放下,曹文化的手几乎失去知觉,连兜里的钥匙都掏不出来。
他将双手塞进衣服里暖了一阵,才顺利掏出钥匙。
只不过当他试图将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手一直在哆嗦,总是对不准,试了好几次终于怼了进去。
推开木门,门内并没有比门外更暖和。
他收好钥匙,拎起蔬菜进门,用脚将门关上,穿过方方正正的客厅进入厨房。
灶台上老旧的电饭锅正在往外冒蒸汽,总算是多了些生活的温暖。
曹文化将菜搁在墙脚,上前揭开搭在两根筷子上的锅盖查看。
蒸汽扑面,他头发上还没掉落的雪花瞬间融化,叫他感觉头皮有些发痒。
拿起锅旁瓷碗里放着的汤勺伸进锅内搅和搅和,感觉还有些稀,重又把锅盖搭到筷子上。
他一边挠着头,一边出了厨房走进主卧。
房间里关着灯,有些昏暗,不过依然能清楚地看到高红英蜷缩在被子里。
“好些了没有?”
曹文化问着,顺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杯子。
“嗯。”
高红英回应一声,过了一阵又补充道:“药吃过了。电饭锅在煮稀饭,你看一下,别烧干了。”
曹文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热水袋有没有装?”
“没。还好,在床上不冷。”
曹文化拿着杯子出了卧室,将杯子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走进儿子曹辉的房间将暖风扇拎到主卧。
他拿了个凳子放到床前,将暖风扇放上去,又拉了排插过来接上电,啪嗒一声打开开关。
感受到温度的高红英睁开眼,她看着暖风扇,开口道:“不要开,我不冷。”
“开一会。”曹文化说完这句,便转身进了厨房忙碌。
正忙时,开门的声音响起。
曹文化扭头朝正门处看去,是他们的儿子曹辉。
曹辉今年初二,因为学籍问题读不了市里好的公办学校,只能花钱上了一个比较知名的私立中学,成绩说不上拔尖,但在年级几百人当中也是靠前那一批。
父子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曹文化继续做饭,曹辉在门口将雨伞抖干净,撑开放到墙边,然后默不作声走进自己的房间,嘭地一声关上房门。
“取暖扇呢?”
房间里传出儿子的声音,曹文化高声应道:“你妈不舒服,拿到我们房间去了。”
房间内没了声音。
过了几秒,曹文化停下手中活计,用抹布擦干手上水渍走进主卧。
“小辉到家啦?”
高红英还没有睡着。
“嗯。”曹文化应了一声,在床边翻找,“热水袋呢,我装热水拿给他。”
高红英没有回答,而是说:“我现在不冷了,你把取暖扇拎过去。他写作业手冷。”
曹文化闻言,弯腰将手伸进被窝试了试温度。
然后沉默着找到热水袋,走进厨房倒掉冷水,换上热水。
“把取暖扇拎给小辉。”高红英又重复一遍。
片刻之后,另一个房间传来曹辉急促的声音:“我不冷!”
没人理会他。
确认热水袋不漏水,曹文化回到主卧,将热水袋装进一个手工缝制的布套里,放到高红英手边。然后关掉暖风扇,拔掉插头,拎着推开曹辉房间的门。
“都讲不冷了。”坐在桌前的曹辉扭头,十分不耐烦,“你拿回去给妈。”
“有热水袋。”
曹文化放下暖风扇,转身出了房间,同时轻轻地将门关好。
他回到厨房,继续准备今天的晚饭。
稀饭已经好了,他准备再煎几块饼。
先把胡萝卜和香葱切成颗粒备用,接着舀了两碗面粉倒进盆里,打入两颗鸡蛋用筷子搅散后加分次加入凉开水继续搅拌。
基本看不到颗粒后,加一小勺盐,加几滴香油搅拌均匀,再把胡萝卜粒倒进去混匀。
开火、倒油,温度差不多后开始煎饼。
总共四张饼,三张特意煎得焦酥,另一张稍微嫩些。
“吃饭了!”
曹文化喊了一声,盛大半碗稀饭,将嫩的那张饼用锅铲捣碎,拌进稀饭里。
他端着这碗稀饭走进主卧,高红英已经坐了起来。
“就在床上吃。”曹文化拦住想要下床的妻子,将碗筷递过去。
高红英在床头坐好,接过碗筷尝了一口,朝转身出去的丈夫说道:“夹几块腌萝卜给我。”
曹文化没有回话。
他走进厨房,儿子已经盛好一碗稀饭,正夹着一块饼端着一碗稀饭准备回房间。
“有腌萝卜。”他一边说着,一边探身从柜子里取出腌萝卜的玻璃瓶,嘭地一声打开。
“现在不吃。”曹辉头也不回。
曹文化拿碗给高红英装了五六条腌萝卜送过去,这才顾上自己吃饭。
坐在冰冷的客厅,就着一块饼,连喝了两大碗稀饭。曹文化看着空碗,放空思绪。
“碗拿走。”
主卧里的高红英出声,曹文化回过神来。他起身走进卧室,接过碗筷,同时问道:“好些没?”
“好些了。”高红英回答,“就吃东西还有点疼。”
“药别忘了吃。”曹文化叮嘱道。
“过一时吃药。”
走进厨房,儿子用的碗筷已经放在盆里。曹文化将他们夫妻二人的碗筷一同放进去,拎起洗洁精挤了一滴,然后放了大半盆冷水。
不过他没有立刻开始洗碗,而是离开厨房,轻轻将主卧的门关上后,拉开大门站到走廊上。
带上门,转身,从怀里掏出半盒香烟,是最便宜的那种。盒子里还剩五支,他抽出一支来塞进嘴里叼着,一手挡风,一手打着打火机,凑到嘴前点燃烟头。
打火机塞进兜里,抬起右手两指夹着烟,他用力吸一口,拿开香烟半举在空中,眯着眼缓缓吐出烟气。
烟雾在雪花中升腾,在心底压了一下午的烦躁似乎也随着烟雾被吐出了出去。
走廊边上是隔壁的楼顶,再往前是另一栋三层小楼。平日里站在走廊上只能看到黑灰色的墙壁和黑洞洞的窗户,今天纷飞的雪花带来一些别样的景色。
曹文化抽着烟,看着雪,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