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启星凝视着化蝶的完美到虚假的双眼，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难办。
从这个投影的脸上，他完全看不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情绪，就好像她已经成了一个一无所求的机器……
“没有感情又怎样？感情只不过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疾病罢了！”化蝶嘴角噙着笑意，说出的话却不似人言，“抛却肉体、情感的负担，人类才能走得更远。”
庄启星的心情彻底沉了下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所面对的“人”，其思想已经偏离人性到了这种地步。
这已经突破了他所理解的心理学范畴了，无法以常理应对。
“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吧？”化蝶对庄启星轻佻地眨了眨眼睛，“现在这个年代，那些发展最快的领域，基本上仅靠人力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除了少数天才以外，一个人从出生就开始学习，直到死去也学不到那一领域最尖端的知识，所以只能依靠人工智能的自主学习。”
“再往后的技术，已经不受人类控制了呢！”
化蝶浅笑着，“如果没有我这种人，人类还想要怎么发展呢？”
“如果发展只能以抛却人性为前提，那倒不如停滞不前为好。”庄启星冷然道，“你真的觉得这些科技有给人类带来什么益处吗？”
“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是拿什么去诱惑你的那些信徒的？”
他眯起眼睛，回忆起前一天听到的那篇复古的诗文——
“苍生正狼狈，朱门金玉闲……嚣尘自归真，返璞千百年。”
“如果你化身ai只是为了发展科技，那又为什么要拿底层群众的凄惨和上层的奢华作对比，以科技倒退作为归真教的核心教义呢？”
庄启星盯着化蝶的双眼，沉声质问道。
“呵……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化蝶笑吟吟地说道，“有些事情是你还不该知道的，就像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摧毁那些联邦数据库一样。”
“你只需要知道，我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但我看不出来你身上还有什么像人类的地方。”庄启星漠然道，“你分明是在‘去人性化’，到了彻底泯灭人性的时候，你又怎么保证自己仍会站在人类这边？”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摧毁那数十个联邦数据库，也不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那件事。
但是即便再好奇，现在也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
一心化身人工智能的化蝶显然并不可轻信，如果追问下去，很容易就会落入她的语言节奏里。
所以庄启星接着质问道：“况且，现在的科技瓶颈早就有专家提出过不止一个解决方法——”
“加强生物技术，延长人类寿命；或者研发记忆转载技术，把特定的知识灌装进人类的大脑……应对科技瓶颈从不限于抛却人性，化身人工智能这一种。”
“化蝶，是你的路走窄了。”
“不是我的路走窄了，而是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化蝶轻轻摇了摇头，“你只是还不懂人类现在的局面罢了，不然我确信你会做出与我同样的选择。”
“不，我无论面对着什么，都不会选择抛弃人性。”庄启星轻声说道。
随即，他再度举起了枪——
“虽然你选择用全息投影和我见面，可以让我失去攻击到你的机会……但你要怎么阻止我破坏这里的装置呢？”
枪口缓缓指向了圆形大厅中央的金属球。
“我之前就一直觉得这个东西很眼熟，”他说道，“直到刚刚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你们归真教信徒拿到溏心酒吧，用来配合洗脑的仪器吗？”
庄启星突然扣动了扳机。
子弹精准无误地打在仪器的关键连接处——早在溏心酒吧的时候，小诺就对这个仪器进行了扫描复原，庄启星对其核心结构还算有所了解。
一片火花燃起，子弹陷入在仪器的凹陷处。
“砰！砰！砰！”
又是连续三声枪响。
每一次枪响结束后，庄启星眼前的画面就会多模糊一分。
等到三次枪响停止以后，眼前的圆形大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平坦的平台，周围是溯光山脉陡峭的山坡和崖壁。
阵阵山风吹过，吹动了周围繁茂的树枝，也吹乱了庄启星的鬓发。
庄启星抚了抚额前的发丝，转头看向山的另一边。
“真是好绝情的一个人呐，专门为你准备的场景，竟然就这么破坏掉了。”化蝶身着一袭浅绿色的旗袍，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慵懒地说道。
“我不太明白，你的投影是从哪里投射到这里来的。”庄启星蹙了蹙眉，环顾四周。
他没看到任何一个投影装置，只看到一片山石和山顶摇晃的树，没有那些举着火把、穿着原始人装束的信徒，也没有那些全副武装、进山寻人的追兵……
“你居然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庄教授？”化蝶笑吟吟地说道，“我的全息投影一直就在你心里啊！”
下一刻，一株拔地参天的巨树突兀出现在山顶中央的空地上。
一个接一个举着火把的归真教信徒跳着狂野的舞步，一步步向巨树走近，虔诚地跪伏在树干前方。
树干上仿佛有数字闪过……庄启星这才发现，那棵巨树其实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据库，用来储存那些信徒们的所有记忆。
而跪伏的信徒将自己的所有记忆上传以后，便再度起身，举着火把、排着队、跳着舞，从山顶的另一端走下山去。
他们没有任何人组织，队伍严整、动作自然地却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一般。
庄启星抬起头，目光看向参天巨树的树枝。
下一刻，他的双眼猛然睁大——
不仔细看或许还看不出来，在那些硕大的树枝上，每一根都挂着许许多多的金属球，就好像树枝上结满了硕果。
那些金属球，与庄启星刚刚破坏的那只别无二致。
“哎呀呀，忘了告诉你了呢。”化蝶不知何时凑到了他的耳边，柔声道，“我想拉所有人进入梦境，一个仪器显然是不够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