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凡还没起床,房门就被哐哐哐敲响。
睁开眼睛,扭头看向窗外,好嘛,一抹朦胧笼罩大地,亮倒是亮了,可是太阳还没出来呢。
轻轻叹了口气,身体纹丝不动,闭着眼睛喊道,“别敲了,谁家这时候去窜门啊?”
下一秒,大门咔嚓一声被推开,周亚丽先透过镂空的屏风、偷偷瞄了一眼,见他穿着汗衫和大裤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才直起腰将手一挥,“可以进。”
当即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后面跟着的自然是两姐妹,姜丽丽还好,姜甜甜已经满脸通红,幸好走在最后,没人看见。
陈凡听到动静,无奈地坐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我说三位姐,还没到6点呐,你们不困吗?”
到了6点也不用她们敲门,他自己就起床了。
周亚丽走到床边站定、两手环抱下巴轻抬,“困什么困,你忘了昨天师父交代的,还要去菜场买菜、然后再去刘爷爷家里做饭。买菜就要起早,等去晚了,什么菜都没啦。”
陈凡轻叹一口气,“我昨天就把钱和票给了刘娟,这时候她们应该快回来了吧。”
周亚丽顿时脸色微僵,“什么时候的事?”
陈凡摇摇头,便挥手轰人,“都出去都出去,你个大姑娘擅闯男人房间,羞不羞。”
周亚丽被推着往外走,“你不是穿着衣服吗,我……”
然后就听见嘭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再看看抿嘴憋笑的两姐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好的统一战线呢,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姜甜甜缩了一下脑袋,红着脸说道,“是你说的统一战线,我没同意。”
姜丽丽咯咯直笑,“表姐,你在美国也是这样吗?”
“那倒没有。”
周亚丽叹了口气,“以前只听朋友说姐姐可以欺负弟弟,还能大清早拉弟弟起床,可惜那时候没有弟弟、就没试过。好不容易有了弟弟,却还是不能欺负,真让人失望啊。”
陈凡换了一身衣服,拉门出来,毫不留情弹了个脑瓜崩,“你朋友没跟伱说,欺负弟弟只能趁早吗。等弟弟长大,只会被反手镇压。”
周亚丽捂着脑门,眼里满是迷惑,“这样的吗?”
陈凡看了一眼还在偷笑的两姐妹,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下楼,周亚丽三人赶紧跟着。
刚走到楼下,大门便被推开,刘娟和马岚各自挎着菜篮子走了进来。
见他们都已经起床,刘娟赶紧换了鞋子、小跑着过来。
陈凡看了她们一眼,“这么早就回来?”
她们又没有自行车,只能走着去,再加上买菜的时间,怕不是5点前就去了菜场?
刘娟跑到大木桌旁,将篮子搁在桌上,从里面一样样拿出饭盒,“这是刚买的早餐,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陈凡将手一挥,“你们也坐着吃。”
随即笑道,“只要不是豆汁儿,其他都没问题。”
刘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随即又赶紧忍住,“您喝过豆汁儿?”
陈凡摆摆手,“没喝过。”
他又说道,“你也别总是您您您的,不用这么客气。”
老京城人跟外人讲话,总是把您字挂在嘴边,在家里时其实也没那么客气。
陈凡对外人时也能入乡随俗,在自己家里,他同样不太习惯。
刘娟也没有多说,等把早餐摆好,便指了指正准备往后面走的马岚,“我们去把菜整理一下。”
陈凡刚拿起筷子又放下,“这个菜你们先别弄,我来处理,都先过来吃早餐,待会儿冷了不好吃。”
见陈凡这么坚持,刘娟和马岚相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过来坐下。
直到这时,周亚丽才小声问道,“豆汁儿是什么?”
陈凡看了她一眼,笑道,“感兴趣?”
周亚丽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我就好奇。”
陈凡,“没事儿,待会儿给你买一碗尝尝,你就知道了。”
姜丽丽见姐姐也面露好奇,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凡在信里说过,是绿豆浆发酵过的水,煮熟后就是豆汁儿,特别难喝。”
姜甜甜顿时恍然,偷偷看了一眼依然满脸憧憬的周亚丽,低下头憋着笑吃早餐。
陈凡吃了个焦圈,喝了口面茶,头也不抬地说道,“娟子、马岚,你们回城多久啦?”
昨天回来家里,等收拾完,天都已经黑了,陈凡便没怎么跟她们聊,只是开了個菜单给她们,交代让她们早点去菜市场买菜,没想到两人五点钟就出了门。
那就趁这时候大家都在,简单聊一聊,也好心里有个底。
要不然平时自己不在这里,就她们两人在家,即便她们是张师父推荐来的,他也不会完全放心。
就这座房子,且不说地段,就房子本身和屋里的东西,搁三十年后,也是以亿计数,尤其是地下室的那些7501瓷,随便丢失一件就是以十万计,合起来更是堪称无价之宝。
没摸清底细,他哪能放心用人?
听到陈凡的话,刘娟赶紧放下筷子,正准备说话,却看见陈凡摆摆手,“不用这么紧张,又不是审犯人,就吃饭的时候没事儿干、闲得无聊,随便聊聊。”
“哦。”
刘娟应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看了一眼和自己同样动作的马岚,再回过头来,略带紧张地小声说道,“我们是今年2月份回来的,差不多半年了。”
周亚丽抬起头看着她们,“2月份,那不正好过年?”
刘娟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除夕是2月6号,我们是2号出发,转了3天车,正好赶在除夕前一天到家。”
周亚丽笑了笑,“那还挺好。”
听到这里,姜丽丽和姜甜甜忍不住相视一眼,随后同时看向陈凡。
如果没有他,恐怕现在姜丽丽都还在卢家湾,连什么时候能回家都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每次姜丽丽看见下乡回来的知青、尤其是和她有相似经历的人,心里都有几分唏嘘,对陈凡的感激又增添几分。
陈凡没注意两姐妹的眼神,继续低着头吃饭,同时问道,“你们是在哪儿下乡、待了多久?”
刘娟,“在黑龙江,待了三年。”
还真是问一句答一句啊,多一个字都没有。
陈凡不动声色瞟了她一眼,再看看一旁同样有些紧张的马岚,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随后继续发问。
等这顿早餐吃完,他也把两人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刘娟家里6口人,上有父母,下面还有3个弟弟妹妹,她作为长姐,主动申请下乡,一去三年,直到今年才回城。
马岚的情况差不多,家里还多了个弟弟,两家住在同一个大杂院,同时去、也是同时回。下乡地点也在同一个地方。
说起那段经历,两人并没有什么怨言、也没看出来有多少低落的情绪,反倒说起打猎、冬捕时,还带着几分难得的兴奋。
陈凡对两人的情况也有了基本了解。
总的来说,老实而不失乐观,没什么太突出的优点,也没有明显的恶习,属于本本分分、手脚勤快的那一类。
张师父倒是没有给他找错人。
至于她们和张师父的关系,陈凡分明听出来说了谎。
两人都说只是街坊,见她们家困难,才介绍工作给她们过来做。但从她们的话里,陈凡却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不过这个倒不是什么大事,因为问起她们父亲情况的时候,在多次追问下,陈凡捕捉到两个信息。
都有残疾、而且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如此一来,要说两人的父亲跟张师父没有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既然是张师父老战友、甚至可能是老下属的女儿,那就不用过多质疑。
陈凡也基本放下心来。
吃完早餐,拿起周亚丽带的纸巾擦了擦嘴,在某人的抗议声中,陈凡看着刘娟和马岚笑着问道,“你们没想过参加高考吗?”
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摇头。
刘娟苦笑着说道,“我们上学的时候,虽说成绩都还可以,可那时候学的是工基和农基,语数外的难度也不高,跟现在的课本很不一样。
后来下乡三年,基本上没怎么看过书,又忘了很大一部分。
其实去年的高考我们也都报名参加过,只是没有考上。
回家后,在家里闲着没事做,我们也都想过复习,可是复习了几个月,成绩还是很不理想,所以今年的高考连名都没报,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陈凡轻轻点了点头,对于这种天赋不佳的人,除非他开着教学光环讲课,否则再努力也没多少用。
可即便自己把她们送进大学,后续的学习也会让她们绝望。
嗯,这点倒是跟刘璐、黄鹂她们有点像,都是动手比动脑厉害的主。
不过陈凡也没在意,他本来就不是想送她们去大学,无缘无故的,还没到那个交情。
他主要是想看看,这两个人有没有培养的价值。
如果有,那就留下来做全职家政,省得以后再换人。
真当那栋花园旁的小楼是放着好看的?
那里就是他为以后家政人员准备的宿舍区,这么大的房子,他可不想自己打扫。只不过在张师父他们面前,说是客房而已。
不过这个先不急,以后慢慢再说。
又聊了几句之后,他便去处理买回来的菜。
菜不多,但是处理起来却很讲究,牛肉切片、猪肉切丝、鱼剔骨去刺……,再用他亲手调制的酱料研制,既可以入味、还能保证不会在炎热的环境下腐坏。
这里可没有冰箱空调。
嗯,要不再薅一把表姐的羊毛?
她不是说夏天没空调睡不着觉么,虽说她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可也不耽误给房子装空调啊。
刘娟和马岚站在一旁,本来想打下手,却不知道从何做起。
两人的眼神也越来越惊讶。
不是大作家吗?怎么越看越像大厨?
倒是姜丽丽熟练地过来帮忙,将这些预处理过的菜重新处理,装在一只只饭盒里,动作娴熟有序,一看就是经常在厨房里做事的。
看到这一幕,刘娟和马岚心里不禁满是别扭。
她们也清楚自己现在的工作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女工,甚至连保姆都算不上。
鲁迅在《朝花夕拾·阿长与》中写过:“长妈妈,已经说过,是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说得阔气一点,就是我的保姆。”
可见保姆比女工要更高级一些。
真正的保姆,除了打扫清洁,还要能下厨做饭、照顾小孩,要求再高一点的,甚至要能够给孩子启蒙教学。
而她们之前只会打扫清洁,原本想着这次主人家回来,能不能展示一下厨艺,现在一看,根本拿不出手啊。
想到这里,两人都有些无地自容。
陈凡动作麻利收拾完,洗干净手,然后在周亚丽三人期盼的目光中,对着刘娟两人说道,“我们上午要出去,装盒的菜也要带走,剩下的那些是给你们留的,中午饭你们就自己解决。
下午我们回来,到时候看情况,可能要拜托你们带我们在周围胡同里转一转。”
他指了指旁边的周亚丽,笑道,“我表姐是从美国回来的,对我们首都的民俗风情比较感兴趣。”
刘娟两人立刻连连点头,“好的,这一片我们都很熟,去哪里我们都知道。”
陈凡笑了笑,随即对着周亚丽说道,“现在时间还早,你们先在家里休息一下,或者跟娟子她们聊聊老京城也可以。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周亚丽愣了一下,“你该不会是想甩开我们,自己一个人去吧?”
陈凡没好气地指了指旁边的篮子,“没见菜都在这儿呢?我甩着两只空手去?”
周亚丽讪讪笑了笑,不吭声了。
姜丽丽和姜甜甜虽然也有些好奇,但她们对陈凡信心十足,相信绝对不会骗她们,便没有说话。
陈凡也没拿什么东西,只带了一点钱,出门就去找出租车站。
不一会儿,等调度员叫来一辆车,便拉门上车,往西而去。
车子没开多久,按照陈凡说的地址,停在一座明显是刚建好不久的四合院门前。
和传统的四合院不一样,没有广亮大门、如意门这样的传统门户,嵌在墙上的,是两扇红色的木门,下面连个门槛都没有,直接就是水泥地坪。
木门旁边,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匾,上面写着“云湖汽车厂驻京办事处”。
没错,这里就是云汽厂在京城的地盘。
至于陈凡为什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借车来了。
作为一家汽车厂,办事处里能没有几辆汽车?
走到门口拍响大门,啪啪啪三下,里面立刻响起一个带有云湖口音的声音,“来了来了。”
伴着一阵不太明显的脚步声,大门从里面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陈凡打量一眼,当即笑道,“石主任,你这是调到驻京办来啦?”
石主任一看是他,也乐得咧开了嘴,“原来是陈顾问,快请进、快请进。”
说着便把人往院子里迎,同时笑着说道,“是调过来了,不过是副主任,主任是李副厂长兼着的,他就比较辛苦,云湖京城两头跑,平时他不在,我就负责看家。”
陈凡看了一眼院子里停着的几辆汽车,笑道,“那也不错啊。等事情理顺了,这主任肯定还是你。”
石主任乐得合不拢嘴,“没想过、没想过,能把事情办好就行。”
寒暄了几句,陈凡便道明来意。
石主任一听,当即二话不说,拿出一辆云湖轿车的钥匙递给他,“随便开,来了这儿,就跟回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陈凡却摆摆手,“轿车就算了,我们人比较多,给我换个面包车。”
主要是轿车太惹眼,还是面包车低调些。
石主任也不客套,又换了一把钥匙给他,还给他拎了两桶汽油。
一分钟后,陈凡潇洒地开着面包车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