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周子衿敲响了治疗区一诊室的房门。
“请进。”
听声音蝎尾学姐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啊,还是格桑花好。
周子衿先拿出手机把欠格桑花学姐的钱转了过去,接着又发了666的红包,然后才推门走了过去。
嗯,谢谢曾海。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此时的治疗区已经没什么人了,真是难得的清净。
卓玛如周子衿第一次见到时一样坐在诊室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蝎尾辫被她抱在怀里,手里还捧着一本厚厚的医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先坐。”
卓玛并没有抬头,只是让周子衿坐下。
约莫等了两分钟,卓玛才合上书,走到周子衿身前。
“衣服脱了。”
“啊?!”
“让你脱你就脱,这里是诊室,医生的话最大。又不是没看过。”
周子衿不明所以地脱掉了上衣,露出被绷带缠着的胸膛,然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继续脱啊。”
“啊?!”
“啊什么啊?脱!”
格桑花亮出了蝎尾鞭……
周子衿只好又脱掉了裤子,只留下一条平角内裤,一如今天他躺在校医院处置床上的一样。
卓玛抬起他的胳膊看了看,玉手轻轻摸了了周子衿胸膛和后背,又看看了大腿处的绷带。
“不错,还算老实,伤口没有再次裂开。把衣服穿上吧。”
原来是检查伤口啊,整得我一惊一乍的……
难道不应该先看焰吗?
周子衿穿好裤子和上衣,外套就只把左臂套了进去,搭载了肩上。
等他穿好,卓玛已经在处理焰的伤口了。
焰身上的伤口很多,但基本都是在西山外留下的旧伤口。新伤口只有游斗中被长尾猴的乱抓抓伤的一两个口子。
即便如此,卓玛还是非常细致地检查和处理了所有的伤口,因此周子衿在一旁等了不少时间。
不过,医生治病家属怎么敢不耐烦。
况且,焰也一副乖宝宝的样子,任凭卓玛施为。
近一个小时后,卓玛重新落座,在周子衿对面面色奇怪的看着他,焰也走过来趴在周子衿脚边。
“你是不是给他吃过什么天材地宝?”
天材地宝?
周子衿知道,这是一种灵气聚集在某一处后产生的灵物,它们没有灵醒,但本身蕴含有大量精纯的灵气。比如珍贵的矿石,某些植物的果实等等。
但他没有遇到啊,而且就西山那个地方,真有什么天材地宝早就被人弄走了吧。
对了!山鬣狗首领的水果糖?
“额……大概,是吧。”
周子衿没有说得太详细,他觉得,这个事还是去问严晖那个大猪蹄子比较好。
“那就难怪了。之前我就发现焰尾犬身上的伤口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现在仔细检查后发现是在一种充沛的灵力作用下快速增生恢复的。”
“我只在今天的新伤上敷了药,明天晚上就可以洗澡了。”
“嗯……不得不说,你把焰尾犬培育得很不错。”
卓玛一句话总结,似乎意有所指。
“这是猿王给你的?”
卓玛看着周子衿放在桌上的地图,突然问道。
“对,学姐你怎么知道?”
“哦……猜的。”
猜的?这都能猜到。
“学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周子衿倒没有纠结卓玛为什么知道这是李百山给他的。女人嘛,都有自己的秘密。
而且,现在的重点很明显不在这里。
路上他已经大致看过了地图,标记的位置竟然在西山外,只不过方向和他野练选择的不同。
本来,他虽然不知道李百山究竟想干什么,但也是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猿王对他是抱有善意的。
总之不会害他,所以对于这件事也就太在意。
但是发现报道地点竟然在西山外,他就不得不重视起来。
再加上现在,学姐似乎也知道这个?
“知道一点,但不多。你去问严晖吧,战斗学院的事情他比我清楚。”
这是战斗学院的事?
严晖?他一个搞培育的怎么就比你这个药剂学院的知道的多?你俩不应该半斤八两吗?
还有,学姐知道严晖这不奇怪……可是知道我认识严晖?
“想那么多干嘛?赶紧回去休息,隔一天来找我换一次药。”
看到周子衿满头的问号,卓玛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但一点也不打算解答,反而下了逐客令。
吱呀。
周子衿轻手轻脚推开门,却还是发出了声音,接替着还未消失的拐杖拄地的声音,顺着门外的走道飘出去很远。
屋内的灯光很亮,走道里的光则是暗淡的。
周子衿像是背对着卓玛一点点走向黑暗中,披着作战服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门,又被关上了。
像,真是像啊。
十来分钟后,周子衿拄着拐杖,披着军用作战外套,右手臂还带着夹板,一脸幽怨地看着黑黢黢的天空。
今日无月啊,太黑暗了。
曹兵?猿王李百山?报到的地图?
卓玛?严晖?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
一诊室里,卓玛还没有走。
原先摆着医书的地方现在摆着一瓶酒,旁边摆着一个印着南红花图案的小口杯子。
她两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也不抽。
卓玛的眼睛就那么盯着紧闭的房门,陷入回忆当中。
她已经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可回忆从来不曾走掉。
“还要去吗?”
女人一边又往包里塞进几个青稞饼,一边对男人说。
男人没有答话,只是把端着的酥油茶向嘴边靠了靠,却也没有喝。
“你不是已经去过一次了吗?护卫队不是轮班吗?”
女人又问。
她用手捋了捋跑出的额头长发,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黑红相间的裙摆摇动着,不发一言。
还是沉默。
“城里的灵师呢?已经要你们这些普通护卫去城墙外面了吗?”
男子终于一大口把整碗酥肉茶都灌进肚中,随意擦了擦嘴,也不看女人,自顾自说道。
“我是队长。”
“所有的灵师都上阵了,连学院的娃娃也是。人不够啊,我们……只是去做一些警戒。”
“已经退过一次了,我们不能再搬家了,不然就看不到神山纳卡了,回不了家了。”
男子眼睛看向西北边的方向,仿佛能看穿厚实的水泥墙壁。女人也随着他的目光一起,两人仍旧没有对视,只是看着一个方向。
仿佛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男子站起身,走向坐在窗边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还是少女的样子,即便是高原的烈日和风雪使得她的皮肤显得比平常的同龄少女要粗糙一些,可那种稚嫩和青葱是遮掩不住的。
其实,若是小女娘性格老成些,我们将其看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也是可以的。她已经长得很高了,比刚才说话的女子还略高些,是成年人的身形了。
即便如此,走到窗边的男子还是蹲下身来,从下往上望着小姑娘,两只手搭在她的手上。
换上了一种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神情,仿佛就是在看着心中的神山,干净的海子上燃起银白的光。
“卓玛,阿爸要去工作了。你已经快是大姑娘了,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要照顾好阿妈。”
“阿爸必须去吗?”
“必须去,这是神山赋予我们的责任。”
“阿爸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可能久一些,但阿爸答应你,一定不受伤,平平安安地回来。”
“嗯……”卓玛把头埋得很低。
“扎西大哥!我们都到齐了!”
“好!我来了!”
“阿爸要走了。我们的格桑花把辫子留着,等阿爸回来给你编,好不好?”
卓玛用力点点头,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但所有人都好像看不见一样。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她什么都明白的。
房门被迅速打开了又关上,男子连背影都没有剩下。
房间里明亮又温暖,可是一大一小都觉得,门外的黑暗与冰冷已经溜了进来。
两天后,雨城郊外。
这座天断山脉脚下的小城以雨著称。每年,来自海洋的湿润的温暖气流一路翻山越岭,直到遇到了这横亘在东部大陆上的天断山脉。
天断天断,连天也被截断了,更何况是区区几股气流呢?
年复一年,温暖的海洋气流在这里被阻挡下来,上升,遇上从雪山之巅沉下来的蕴含冰雪的冷空气。
于是,一夜又一夜的雨就落在这座山谷中的小城身上。
正如昨夜的大雨一样,打在每一个人身上。
雨水将血污、泥土、碎尸……将一切过去都清洗掉,与碧蓝的天空一起散发出生的气息。
一圈又一圈穿着神山一族传统服饰的人在山脚下默默地伫立着,望着山坡上黑压压铺在山石上的——他们的亲人的尸体。
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潮灾已经过去。惨烈的日子持续得太久了,以至于它的突然消失让人有些不适应。
但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和对神山的信仰让他们好像重新清醒过来,坚定起来。
幸存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他们有必须要做的事。
天葬。
他们在为潮灾中牺牲的所有同胞举行最盛大的送别仪式。
他们本就是背井离乡的一群人。他们的家园在更西北的高山之上,在离神山更近一些的地方。
他们被灵兽潮灾赶到了雨城。
这一次,他们的族人和雨城的居民一起保护了这里,他们不用再背着神山出发了。
嘎——!
尖锐的叫声撕裂长空,在这空旷的雨后山坡上更显得嘹亮。
一头翼展近三米的白头秃鹫从西北方飞了过来,接着是更多尖锐的叫声,一只又一只的白头秃鹫出现。
天空上是黑压压的一片,地面上也是黑压压的一片,天上的黑落在地上,两者融为一体。
远处,只看到一个个黑色的圆点在跳动。
“阿妈,是灵兽把我们赶到了这里,是他们让阿爸他们躺在那里。为什么我们还要把阿爸送给他们?”
卓玛已经不小了,她什么都懂,也还有很多还不明白。
身旁的妇人一怔,却没有转头,只是继续看向神山的方向,脸上马上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
“他们之前只是迷路了。神山让他们来赎罪了,他们要带你阿爸带回到神山的怀抱。”
小姑娘若有所思。
然而,她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阿爸再也回不来了,格桑花的辫子谁来编呢……
阿爸……你食言了……
卓玛在等着你啊……
格桑花已经醉了,趴在桌子上不停地絮絮叨叨……
一朵南红话自她的肩头升起,无风自动,像情人的抚摸,像母亲的低喃。
长长的辫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散了一地,像雨幕,如瀑布,被子一样盖住了小姑娘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