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了,坝城的大街小巷仍旧有许多人不停地谈论着那晚的金黄太阳。
有人说那是一位灵师的强大灵兽,正是他帮助人民抵御了二十多年来最大的潮灾;也有人说这是神迹,是上天的暗示,是佛光普照大地,在驱除人间的灾祸。正是有了这种上天赐予的力量,士兵们才能成功抵御潮灾。
其实还有更玄乎的。
灵潮之后,灵气这种神奇力量的出现也一度使得无神论受到了挑战,各种深埋历史的有神论被人重新翻找出来,开始将灵气与各种神喻联系起来。
太阳崇拜便是其中之一。
蓉都北地自古就盛行佛教,就连蓉北边防军的军长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因此这样的解释非但没有被人认为是荒唐可笑,反而拥有不少支持者。
当然,不论如何,大家一致认同的是,这是给英雄回家的赞礼。
给那些拼死将潮灾情报提前传回来的,192号哨站的英雄们的赞礼。
边防军给这一晚的战斗定了性,所谓严守不出的命令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边防军早有计划,准备在最后一晚反攻,迎接192号哨站的英雄。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蓉北军自己是先信了。
托刘家兄弟的福,坝城的广场上已经迅速竖起一块巨大的纪念碑,正反两面分别由著名的艺术家创作了两幅巨型雕刻画。
一面是金色太阳下的潮灾战场,无数的战士和灵兽正在膜拜天上的神迹;另一面是192号潮灾保卫战,在这一面的角落,有一个驾驭着巨犬的青年,巨犬四爪踏火,尾端也燃烧着同样的赤红色火焰。
在纪念碑的底部铭刻着潮灾中所有牺牲者的名字,最前的两个分别是刘强和刘汉。
纪念碑名:希望之光
名字很俗,但有着很易懂也很好的寓意。
谨以此碑纪念那些手握希望之光的勇士。
也许这以后会成为蓉北城的地标,成为很多人来到草原的打卡圣地。但是,这一切都已经和周子矜无关。虽然受伤不轻,并且连日来的高强度战斗和一直绷紧的神经让他在进城之后就直接昏死了过去。
但是,身体强大的恢复能力让他在第三天就醒了过来,生龙活虎地出院了,比他的小伙伴们早了两天。
在这之后,周子矜与陈风的便宜叔叔见了一面,就是那个烤串师傅屠老六。
见面的地方自然是坝坝烧烤,是屠老六派人来找的他。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能力。
作为那一晚金色太阳事件的导火索和亲历者,他隐约猜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叔叔”是为了刘家兄弟而来的,救自己只是捎带手,也很有可能就是那轮恐怖金阳的主人。
屠老六请周子矜吃了店里最好的串,他亲自烤的,据说是上好的狼肉。
狼肉好吃吗?周子矜有些怀疑,但味道确实不错。
他一边撸串一边将他遇到刘强开始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屠老六。听众除了这个身材显得有些单薄的烤串师傅,还有一个年纪可能有些恐怖的老奶奶。
老奶奶没有吃串,说自己牙口不好,早就咬不动这些大肉了,只是一个劲儿让周子矜多吃点儿。
那样子,就像是在看邻家的乖孩子。
周子矜说了很久,屠老六和老奶奶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问上两句。但都是一些和战事无关的话。
比如,刘强瘦了没有?黑了没有?刘汉走的时候是哭还是笑?都说了什么之类的。
有时候问的太细了,周子矜也只能说不记得了。不过好在老奶奶也没怪他。
“事情就是这样了,这是刘强刘汉的九死军牌。我欠刘汉一条命,还有你们的。谢谢。”
周子矜言辞恳切,将两个九死军牌从口袋里摸了出来,军牌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悦耳,像是这寒冬里的一抹春风。
军牌被推到蛇姥姥面前,蛇姥姥却没有去拿,只是盯着不动,仿佛枯瘦的双手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
刚才那种话家常的气氛一下就消失了。
周子矜也坐着不动,他觉得现在最好的反应就是什么也不要做。
唉……蛇姥姥终于还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叫我蛇姥姥就好,活得久了,大家都这么叫,也都不觉得吃亏。”蛇姥姥先是开了句不大不小的玩笑,然后才接着往下说。
“刘强和刘汉自小就没了爹娘,算是我拉扯大的,跟自己孙子一样。那边那个烤串的,你叫六哥就成,是和刘家兄弟一起长大的。你啊……不欠刘汉什么,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走。”
“你也不欠我们什么,反倒是我们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和你的朋友,我们还不知道刘家两兄弟已经走了。他们也还真是心狠,就甘心死守着那个破哨站!”
咳咳……蛇姥姥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咳了咳。
“老了,估计没几年可活了。人老话就容易多,总想趁着还能说的时候多说点,小伙子你别见怪啊。”
“不会。”周子矜摇摇头,他有时候很喜欢听老人唠叨,他们是一本活着的书,等他们死了,这世上就少了许多书。
前提是,这本书是讲道理的,有逻辑的。
“你是个好孩子。”
“我们的身份你现在也知道了,咱们也算是缘分。九死军的身份说有用多少有点儿用,但有时候也是个麻烦。唉……我和你说这个干啥。”
“小六,过来。别烤了,够吃就行,别浪费了。”蛇姥姥伸出枯瘦的手向后招了招。周子矜分明看见,那只鸡爪一样皮包骨头的手腕处藏着一对蛇瞳。
不知道是纹身,还是……
“唉,蛇姥姥。我这不是怕小伙子不够吃嘛!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都大。”
看着面前的摞了几层的竹签,又摸了摸自己半饱的肚子,周子矜真想说一句:叔,你真懂我。
“小六子闹了这么一出,爽是爽了,但这蓉北城也算是待不下去了。我是个半截入土的家伙,走不动了,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但小六子……”
“我听说你是联大的,是个好学校。叶老头儿我还是挺佩服的,有能耐,也愿意扛事,抗事才能做事。有机会的话,给我向他带声好。”
“等去哨站见见刘家兄弟小六就打算去蓉都,有需要的地方,你去找他就成。年轻人,不要怕找人帮忙,这事情啊,本来就是帮来帮去的。”
给校长带好?到时候校长是不是得给我点礼物啊?这老奶奶辈分大得有些吓人啊。
周子矜现在已经完全确定,这个瘦弱的,在蛇姥姥面前一副儿孙样的屠老六就是那晚上恐怖金阳的始作俑者。
这反差……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啊。
“对,还是开个烧烤店,卖咱草原的串,有空就来捧个场。”
“好,谢谢。”
他知道拒绝不了这样的好意,而且他也确实需要多积累一些人脉。就像蛇姥姥说的,九死军也许是个麻烦,但也确实很好用。
蛇姥姥可能并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灵魂根本不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已经学会成熟思考的真正的成年人。
“那我就不打扰了。姥姥,六哥,我先走了。”周子矜知道自己该起身离开了。
“哎,来坝城了记得找姥姥说说话。”
周子矜点头,转身离开。
“是个不错的小家伙,姥姥你眼光还是那么毒。”屠老六看着周子矜的背影,一直到周子矜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动手收拾桌上的竹签。
“不是我的眼光。那家伙的种,怎么会差。”
屠老六继续在厨房忙着,蛇姥姥幽幽一叹,闭上了眼睛,像是要享受草原冬日难得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