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人已被忘却。
雍容楼外是另一番天地。虽然在市中心,但这里并不是蓉都城的闹市区,而是极为清幽的几条街道,闹中取静。街边都是供上层人士社交的所谓高雅场所。雍容楼取名雍容,却并不庸俗。
华贵的锦楼外是一小片人工湖。此时已是深夜,幽深的湖水上倒映着天上一弯弦月,若非是微有波澜,只怕真会误以为这地上的才是真正的天上星月。
假山、水榭、宫灯、花草、清风……应有尽有,却又不会让人觉着太满,正如那美人的身段,增一分则过,减一分又少,恰到好处,定是出自名师手笔。
只是……
“阿嚏——!”
还是有些冷了。蓉都的寒气最是磨人,是从里往外的冷。
“王剑,我看你还是回去暖和暖和吧!”
“燕子你这就说错了,我王剑最讨厌里面那些逢场作戏的冠冕样子,还是这外面的空气清爽!”
为了证明此话不假,王剑还双臂伸展,筋骨齐鸣,深吸了一口气。
“而且,这不外面还有你,怎么会冷?!”
“王剑!你——!”
“差不多了啊你俩。”
越说越露骨了啊,周子衿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俩狗男女,自从密林大比之后就很有问题。
“寒假你们什么打算啊?”
要说正事,今天晚上可能也就只有这一件。
一般来说,青训营之后就是寒假。这次因为李百山搞的密林大比,时间又往后延了几日,眼看着再过几天就是年关了。
除夕,春节,这是所有大唐人绕不过的日子。大唐虽然因为灵潮的原因如今被分成了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和中部五个区域,普通人甚至都无法跨区交通,但终究没有像有些地方一样直接分裂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其根本原因便是同根同源。
灵潮灵兽斩得断道路交通,却斩不断文化,斩不断人心。所有人都相信,终究有一天,大唐还是那个大唐,统一的大唐。
政府自然也是看得很清楚,所以即便是在生存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很多传统的文化和习俗仍然被坚持了下来,甚至比以前的味道还更浓了。
周子衿自家老头子周天罡便是传统文化复兴的一号旗手,卖力得不行。
“当然是回家团圆啊!”
杜燕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完全没有被周子衿“点破”的尴尬,第一个回答。说着,一双不大的拳头在身前狠狠挥了两下,以显示自己内心的期待与激动。
不过,拳头还没挥两下,她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杨铁生和王剑可是孤儿,现在更是整个村子都……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相信伙伴们不会怪她的。
这样想着,她还偷偷瞟了王剑一眼。只是这一次,和以往的“心有灵犀”不同,王剑眼神飘忽,似乎毫无察觉。
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
“挺好,是该回家看看了。仇鹰你呢?”
“家里还有个教我打猎的师父,我准备用灵铁矿的收益在蓉都郊区买个小房子,回去把师父接过来住。师父身体不太好了,不过现在也不用打猎了。”
说到此处,仇鹰平日鹰隼一般的双眼目光柔和——这种眼神只有在他看云鸢和小雪豹的时候才会有。
“那回头让你师父也教我们几招。”周子衿几人也都为仇鹰高兴,子女立业,孝顺长辈,在哪里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那只剩你们俩了,跟我回去过年怎么样?我还有个妹妹,家里还算热闹。”
这便是周子衿给王剑和杨铁生想的解决方案了。家家团圆日,也是伤心人最多的时间。
“我还有点儿事要处理。”杨铁生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心里有些抱歉。
“我也是。”王剑也跟着说道,不过这家伙就自然多了。
你们两个单身汉大过年的还有什么事要处理?不对……可能只有一个单身牛了。
“那行,如果事情处理完了,假期里面你俩可以随时来,大家都是。”周子衿并不强求,也没有拍根问底的习惯。
他这几个刚结识不久的伙伴除了杜燕,都是极有主见的人。哪怕是杨铁生,平日虽然看着有些憨,但只有傻子才会认为杨铁生是真憨。
“那时间不早了,今天咱们就散了吧。年前时间短,咱们就不再单独聚了。不过,年后回来开学前聚一次。我之前说自己成立任务小队的事,你们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队长!”这是杜燕。
“老大放心。”这是王剑。
“好。”这是杨铁生。
点头无声,这是仇鹰。
还真是……周子衿挥挥手,率先大步离开了。
回家之前,他要办的事可还不少,今晚都消停不了啊。
雍容楼的巨大包间里,人去楼空,觥筹交错不再,欢声笑语不再,灯红酒绿也不再,只余下一个还算敦实的胖子。
陈风把这个房间包了一整晚。当然,这是陈家幕后控制的产业之一,他陈家少爷想包多久都没问题。哪怕,他只是个二少年。
咕咚咕咚咕咚——咔嚓!
他其实对香槟红酒没有任何兴趣,和李战秋一样更喜欢喝点儿啤的,或者白的也成。
陈风学着李战秋的动作将捏扁的易拉罐随手扔了出去,抛物线并不看低任何人,遵循着一样的规律,弧线一样的优美。
可惜……没进。
“草!老李醉了都能随手进,老子就这么背吗?!”
易拉罐撞在垃圾桶的边缘弹到了地上,向后滑了一段距离,停在了陈风脚边不远处。
没错,现在陈风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用他那名贵的手工西装当抹布。
呲——!
陈风打开一听勇闯天涯,正准备仰头灌下,突然对面厚重的大门被人推开,一条黑色的缝隙逐渐变大,从里面走进一个男人。
他明明叮嘱过今晚不许人打扰。
不过,陈风只是余光瞟了来人一眼便仍是自顾自地仰头喝酒。由于喝得太急,速度太快,大半啤酒直接顺着嘴角流到了陈风胸前,打湿了一大片。
“爽——!”
咔嚓!易拉罐再次被捏扁,又再一次划过一道优美地弧线飞了出去。这一次,易拉罐没有飞进垃圾桶,也没有掉在地上——它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
“小子,喝酒也不叫上老子?”
来人随手将手中的易拉罐扔在地上,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陈风对面,居高临下地俯身看着坐在地上的陈风。
男人和陈风一样穿着一套考究的西装,再加上面容与陈风有几分相似,一时间竟让人有些分辨不清。
“陈雷!别在我面前老子老子的叫,这便宜也是你能占的?”陈风没好气地说道。
“这还不简单,我老子还是我老子,你当孙子不就得了?”
“真他妈憋得慌!”
陈雷一手将领结扯松,解开上首两颗纽扣,另一只手拿过一罐啤酒。也不见其有什么动作,易拉罐竟呲得一声自动打开,泡沫飞溅。
酒桌上迎来送往从来气定神闲的陈雷此时竟然一下子慌了神,伸着脖子将嘴送过去猛吸。
“德性!就你衣服值钱!”
“爽!你不知道,主要是一会儿还有个局,换衣服太麻烦了。怎么着,陪我先热热身?”
陈风不答,也不拒绝,两人你来我往。多了一个人,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呃——!
“行了行了,时间差不多了,热身结束。我得去招呼招呼了。”陈雷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
此时,两人之间已经横七竖八摆了不少空酒罐。
“今晚你就睡这,明天收拾下回家吧。奶奶想你了。”
“好。”
“走了!”
“哥,问你个问题。”就在陈雷的一双大手刚把门推开的时候,身后传来陈风的声音。
这小子,总算是开口了。
“你问吧。”
“有人比你强的话,怎么办?”
“那要看你们俩关系怎么样了。”
“关系很不错。”
“那就好好做朋友。当然,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实力、权力、背景,到底什么更重要?”
“哈哈哈哈!”,原本有些严肃的对话被陈雷的如雷大笑打断,“小子,你以为我们陈家凭什么在蓉都屹立不倒?你大哥我又怎么和那帮老家伙掰手腕?”
答案不言而喻,陈风点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你会担心我抢你的家主之位吗?”陈风抬头,一张胖脸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盯着自己大哥陈雷的背影。
坐山观虎斗是陈家一向奉行的处世之道,稳坐钓鱼台,只和胜者握手,绝不去看一眼泥地里的家伙。这种态度,不仅仅是对外,也是对内。
陈家家主之位,不以长幼传承,不以贤愚排次,只看——谁笑到最后。这一代,陈家两人,一风一雷,胜者台前,败者活则幕后,死则墓后。
陈雷身体一窒,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直面这样的问题。
“小子,没想到出去了一回还真就出息了!别忘了,你也姓陈!”
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合上,晃晃悠悠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装腔作势。”
陈风哼了一声,倒头便睡,一时间,鼾声如雷。
这一梦,陈风梦到了很多。梦到了儿时追着大哥跑,怎么追也追不上,反而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梦到母亲在父亲面前泪流满面,他不知道母亲在哭什么,只是奶奶一直说着什么这就是命,这就是命。梦到李战秋和周子矜,梦到有吃不完的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