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的小说页面已经很久没滑动了。
徐耘双手托腮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脑子里却在想着一位名叫赵梦江的女子。
玻璃上出现水痕,水痕越来越多。
下雨了。
他长舒一口气,低头点亮手机。
聊天记录停止在十几分钟之前。
卡通头:【[沙雕]】
猫猫头:【[啪,你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聊天内容渐渐失去主题,趋于无序和无意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耘开始在意起赵梦江的信息。
卡通头:【学校里出现一只新的流浪猫!!!!】
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卡通头:【[图片]】
卡通头:【好胖啊】
徐耘点开对话框。
猫猫头:【肥猫!】
卡通头:【就跟你一样】
猫猫头:【胡说】
猫猫头:【[闭嘴]】
卡通头:【你也是肥猫】
卡通头:【[疯狂大笑]】
徐耘毫不犹豫地翻出一张抚摸猪头的表情包发过去。
猫猫头:【[图片]】
猫猫头:【你真可爱】
卡通头:【你才是猪】
卡通头:【[小猪]】
卡通头:【我去上课啦】
猫猫头:【好】
退出聊天界面,徐耘重又托腮看着窗外。
这是什么呢?
友情?
爱情?
他有些迷茫。
冬天的雨师十分吝啬,地面刚有些湿润,雨就停了。
店门在风铃声中被推开。
徐耘回过神来,一边抬头看向门口,一边伸手将小说界面最小化。
来者是一位青年,白色运动鞋,深色紧身裤,花短袖,脸色有些苍白,以及那一头对于男性来说略显飘逸的长发。
初冬的寒冷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头发和衣服未显潮湿,迈步进入店内,也没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新的委托来了。
“这里是可以代笔写信吗?”
“是的。”徐耘坐正,“您想写给谁?”
“那就好。”
青年似乎松了口气,却没有回答徐耘的问题,而是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
“有件事想咨询一下老板。”
徐耘点头,还没开口应承,青年就说出了他的问题:“我明明是和我女朋友一起死的,为什么我找不到她?”
徐耘闻言挑眉:“殉情?”
“是啊。”
青年脸上露出笑容,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我们真心相爱,可她父母是老顽固,非要让我俩分手。没办法,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后在一起吧。”
说到这里,他笑容收敛,直愣愣地看着徐耘:“为什么我找不到她呢?”
“我不知道。”徐耘摇头,“之前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顿了顿,他安慰道:“或许死后万事空,只不过你还有些遗憾,所以才留在世间。”
“是么。”
青年皱眉,随后点头:“你说得对。”
徐耘也点头。
店内安静下来。
青年不说话,徐耘也没开口,他不想打扰青年对爱情的回味。
好一会儿,青年长叹一声:“其实想想,死了也不能在一起,还不如活着。”
徐耘闻言愕然,他看向青年。
只见青年脸上神情略显懊悔,摇了摇头,突然目光炯炯地看向徐耘:“老板。”
徐耘眉头一跳,他感觉有些不对,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叫他依然正常回应:“您说。”
“有可以让我活过来的方法吗?”青年脸上满是希冀。
这种希冀的光芒此时看上去有些刺眼。
徐耘目光低垂,收回放在键盘上的双手,重新搭在桌面上。
“没有。”
顿了顿,他补充道:“生死两隔,此天理也。”
他抬眼,青年眼里的光逐渐消失。
两人对视良久,青年低下头:“哦。是么。”
顿了顿,青年终于说出了他的来意:“写信吧,写给我爸妈。”
徐耘重新将手搁到键盘上:“您说我记。”
删除那些不能出现的涉及到死亡之后的语句,青年口述的内容乏善可陈,并没有包含那种让人难以割舍的、强烈的情感。
徐耘不能理解,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走进店铺提出委托。
甚至于叫徐耘产生疑惑:难道这也是爱吗?
他不知道,一时半会也想不明。
将打印机吐出的信纸递给青年,徐耘仔细观察着这个青年,试图从青年的神情上分析出真实的情感。
“哟!”青年看到信的第一眼,惊叹一声,“厉害啊!同我写的字一模一样。”
徐耘无声笑笑,没有回应。
无人搭话,青年也就收敛神情开始读信。
不知读到何处,青年突然嗤笑一声。
徐耘心里一咯噔,微微皱眉。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写的信不合委托人心意的情况,但真的遇到还是会让他不安。
青年很快看完了,将信纸摆到桌面上,手指点着其中一段,看着徐耘道:“这里要改一改。”
徐耘低头看向那一段。
信在徐耘的视角中是倒着的,看得比较费劲,但毕竟是他写出来的,大概瞅了两眼,就清楚写的是什么了:希望你们能同她的父母多走动走动,虽然我们是要殉情,但勉强也能算是一家人……
说法是有些怪异,但徐耘自认为能体现青年口述的意思。
不过委托人要改,那就改呗,毕竟任务的成败在于委托人是否满意。
他抬头看向青年:“您看怎么改比较合适?”
青年轻呵一声,脸上的神情略微带上一丝恨意:“她那父母,不通人情,没有走动的必要。要不是他们阻拦,我们也用不着寻死。”
徐耘不由凝神。
在他的感知里,此时的青年充满了恶意。
不过这种恶意很快就消失了,就好像是他的幻觉一般。
青年接着道:“他们能拦住我和他们女儿结婚,还能拦住我和他们女儿殉情吗?既然不能一起活,那就一起死呗。活着不能是我的,死了也得是我的,你就直接写,叫我爸妈去她家把她骨灰要过来,同我埋在一块。”
说到这里,青年露出轻快的笑容:“这叫‘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徐耘沉默片刻,点头道:“好。”
他收回信纸送进碎纸机,然后修改之前的文档。
只是删除第一版相关文字后,徐耘迟迟无法敲下第一个字符。
写了那么多信,他自以为把握住“爱”的核心,可今天,面对这个青年的委托,他动摇了。
如果他感受到的“爱”不是真正的“爱”,那他写出来的文字,还能表达委托人的情感吗?
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盘桓不去,输入词句又删除不用,如此三次,他长出一口气。
最终成文,直接使用青年的话语,不加丝毫修饰润色。
将第二版信件递到青年手上。
总共也就改了那一段,不过几秒就能看完。
青年点头:“就这样吧。”
他把信纸交换给徐耘:“这就完事了?会有邮递员专门去送么?”
徐耘松了口气,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盖上邮戳:“等下我和您一道去送信,您可以看到收信人读完信的反应。”
“这样吗。看看也好。”青年站起身来,转身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真不想死啊!”
徐耘闻言,动作一顿,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火柴盒揣进兜里。
将信封放到背包里,徐耘拎着背包看向青年:“那我们出发吧,您还记得您父母的住所吗?”
“阳江区临江路和睦家园6栋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