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靠窗的餐座上,望着旋转餐厅外露台的角盆,那里一朵朵黄玫瑰本已耷拉在花梗上,傍晚又开始降下细雨,这些夜间精灵一下子变得神气活现起来。水幕开始一轮轮打在落地玻璃上,看着这一切,十天前在魔魇仓库里与迪姐真正认识的那幕,恍若隔世。远处的美洲银行,梅西百货,劳氏公司,杜克能源,葛培理图书馆,如夜明珠般镶嵌在这座女王之城的辽阔锦缎上。但它们再耀目璀璨,也不及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子,迪克西.温蒂。
为查找蓝色瓶子的信息,从十三岁起我便像着了魔那般,疯狂迷恋上调制香水,只求能重新嗅到熟悉的气味,一度被林锐挖苦为想要成为贵族。我坚信,若这小子能明瞭其中的复杂由来,绝不会再开此类玩笑。正因缺乏图样外加丧失记忆,整整十年间我竟无迹可寻。
“前些天,我在晚饭时段打过四次电话,本打算在那时就给你,可你关机了。”
谁能想到,面前这个神奇女人,只花了不到一周时间就轻松搞到手,而且据说没花一分钱,托人在yardsale上发现的。并选在这个时刻,我决意要摊牌的时刻将它给了我。霎那间,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澎拜,竭力吞下泪珠,转去厕所放声痛哭了很久。
dixie是名流,这间餐厅里许多人都认识她,个中有些甚至会是同行。我的一举一动都会给她造成影响,倘若当众掩面哭泣,明天头条上就会被登出“知名新闻主播与神秘男友餐厅约会,因求爱未成当众失态”之类耸人听闻的标题,没准她会水涨船高,但我必然屁股后引来一群狗仔队。随后,身份被曝光,偷渡被调查,半年后遣送回里昂,一切可想而知。
在水台我左右端详自己面容,白炽灯下双目通红,只得打了些薄粉底掩盖,随后凝了凝神,将嘴角翘起,这才稳定情绪重新回到餐桌前。将手曲曲折折探进内侧口袋,掏出个绿皮信封递给迪姐,说这是出来前老戴塞给我的,猖鬼一战的钱不该全由她支付。
迪姐又像瀑布淤泥池子前那般掩嘴偷笑,漫不经心地置入包内。这点小钱对于身为财神的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dixie用勺搅着香橼水,抬眼问:“你想和我说些事?是什么?”
“没什么,”我避开她直视的目光,答:“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而且我已忘了。”
“besson,这段日子虽然历经苦难,但我过得很充实。若一下子就托关系给你送进杜克大学,恐怕没那么容易。所以我个人觉得,还是先从社区大学开始,这些事等你德罕忙完回来后再定时间。”她让我别坐着发楞,再不动刀菜就要凉了,说:“答应我,你会好好去上课,将那些丢失的时间一一找回来,未来还很长,你那么年轻,并且很优秀。”
“常年的闲云野鹤生活,真要立即人五人六去接受教育,我仍需要个适应过程。”我这才尴尬地开动起来,果然高档餐馆的菜式,不是犀角餐厅那些意大利通心粉可比的。
“你最可贵之处,就是从不向别人索求任何东西,哪怕自己拼却半条命,血迹斑斑倒地不起。最初见到时,当你谈起往事,我其实心里在想,这个人真是糟透了,并且将永无出头之日。十数年后也许就以街头为家,最终荒诞地过完一生。正常家庭的小孩,从出生那刻起父母就为他规划人生,那些电视上的头面人物,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知道你讨厌金领阶层,仇视职场写字间里那些正装男女,觉得他们都是装模做样的虚伪人生。怎么说呢,确实是那样,但那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与侦探和矮男人一样,都是规则,我也不例外。”
“嘿嘿,说不上拼却半条命。若四个月前你见到我,就会觉得那点血只能算小菜。”
“还记得在加油站前我说的话吗?我真的是在心里哭啊,”迪姐侧转身,摆出个婀娜的身姿,微微一笑,说:“觉得我很光鲜,许多人都围着我转,是吗?表面上好像是那样,但你知道这个行业的残酷规律吗?我不妨告诉你自己的将来会怎样,无需像骁鸷那样,完全可以预测得出。女主播的黄金生命最多不超过45周岁,到了这个年龄后会有几种选择,一种是退居二线空出位置给更年轻的后起之秀;一种是转入幕后当节目制作;还有一种是索性脱离行业去干其他。如果你是混大台的,譬如能接触到政客议员什么的,也可通过他们转入政界,或干脆写书写回忆录,所有人莫不如此。对我来说,还剩下八年黄金期。”
老实说若迪姐不提,我压根无法想象这些招牌行业竞争也如暗世界那样,叵测难料。
“许多像我这样的人,在寻常工作中一直替自己找寻各种机会。所有夸张的笑靥,随着旁人吃惊而吃惊,动容而动容,都是公关。同僚之间,有时他们明确反对你,会用一种委婉的口吻表达不满,如果你在场甚至会认为他们是在恭维。在这其中,果真就没有自我吗?成人的世界,就是相互逐利的世界,我揭你所短或借你所长,都是谋划自己。最后再用婚姻这种枷锁将人一套,实在是乏味得很,人慢慢迷茫其中,最后发现真正的自己消失了。”
“这些,我其实都懂。”左右环顾,我终于找到一个正在抽烟的人,这才心安理得地给自己点上,谈深刻话题不如此不足以沉淀。思索片刻后,我说:“你正是让我找回自己的人,dixie。在遇见你之前,我始终陷在既想忘却所有又努力保护它们不被遗失的矛盾中。与那些妖人混在一起,并非出于我自愿,但在那之后我找到了乐趣,更体会到人与人之间弥足珍贵的真情。你像一道清泉出现在面前,是始料未及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将那些几乎遗忘的沉渣泛了上来。我有个在佐治亚的结义兄弟,也饱受时空线的困惑。他前一秒还在与弥利耶调情,后一秒那女人就成了自己的老妈;他与另一个美艳绝伦的自己搏斗,结果却在异世界成了对恋人。各种奇妙之事让我看着他寂寞妒忌恨,心生悲凉,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人就是这样,平淡中什么都体会不到,需要灵魂的锻造。在战火中所凝结的情谊,或在磨难中携手的并肩,让它们永不磨灭。一个没有任何索求的人,一个惦记别人的事比自己身家性命还重要的人,世间还有几个?0514仓库是我重塑的轮迴,在其中我找到了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你,同样将最深厚的记忆带给我的你。”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有一处安详、静谧、优美的角落。不管那里头住着的是谁,不管出现怎样的纷乱与冲突,也不管热泪滚滚以及痛苦来得有多揪心,最终我们都会找到那个角落,去舔舐自己的惨伤。
我一度在担心,脱离超级妖阵后的dixie,会否应了女兵毒舌,瞬间变脸与自己形同陌路?林锐拥有值得炫耀的资本,我现在也有了,但当真是我想要的吗?久而久之,我觉出自己的荒诞,在一系列的磨难中,我渐渐摈弃了最初的念想,从而深深爱上了她。是的,冥冥中的推手其实就是我,总在想方设法将自己与她联系在一起,尽管那样只会伤害她。
她不具备我的特殊审美中任何一条,甚至是相反的。爱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公式可循,它一下子如潮般到来,让你猝不及防。每天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对方,你望着手机在等待,也揣测着她在做什么,任何一句话,都令人琢磨半天,空气中充满扑鼻的瑰香。
爱能致人娇弱,亦同时带来勇气。与小樱桃之间的那些,只是孤单与落寞,作为天涯同命鸟我们走到了一起,各为自己不被理解而抱团取暖罢了。它是没有基础的,并充满了狡黠的意味,注定不会长久。真正的恋人,哪怕只是昨晚的告别,它已被存入内心的锁匣,在记忆中如悠远的风笛声,催人动容叫人惆怅。
我会给她带来无穷灾难,这点她也同样清楚,但dixie当真如我所想的那么柔弱吗?
在泰尔沙洲银行,我见识到她真实的另一面,就算被人种下蛇胚加持了妖法,但那份暴虐却是dixie与生俱有的。她为了捍卫自己珍贵的东西,不惜血流满面,与八个远超自己实力的大男人打成平手。这也许就是那位神秘的漂泊者所指,切莫去触碰的逆鳞。
魂镰提出了一个好问题,为什么幕后黑手别人不找,偏偏盯上的是她?倘若此人曾潜伏在幻日魔魇某处,下手的对象挑我更合适。显而易见,她是被选中的,身上拥有我们还未知的某些秘密,或许也是个天选之人。
早在72年的3月15号,未曾出生的我已与在念小学的她产生了羁绊。这份跨越时空的前尘往事,将注定在二十六年后,于某个点某一天相逢并爆发,这就是命格。我无法靠烂醉如泥或出外散心,就能轻易向这段感情挥手道别,既然如此难以抉择,索性让它随波逐流。
“你对我说,过去多次逃离管教营、收容中心,甚至在车站能毫不犹豫将刀捅进别人的肚子里,我当时听得触目惊心。在以往的采访中,我也会接触一部分有过惨烈童年经历的家伙,大部分人出狱后只会变得更加混蛋,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却洗心革面重新融入了社会,最后成名成家的也比比皆是。我无法想像,换作我是你,那种生活,即便只有一周,我可能也支撑不下来。你正是在那种扭曲环境里,而强壮了自己的心,它所带给你的正气,已成了人生准则,无法玷污,也不会改变。”dixie愧疚地指了指自己,说:“你使我摆脱了怯弱,每当我独自一人,或静下心坐在廊下喝咖啡,自然而然就会想起你。”
“要不要也来听听我的真实感想?”见不停跳出范胖问人在哪里的信息,我索性将手机关了,叹道:“这么说吧,我见过不少大我许多的男女,他们都爱倚老卖老,对任何建议都不屑一顾,甚至弥利耶笑着告诉我:年轻人就是用来无视的,是随时可牺牲掉的消耗品。我只想要求一些尊重,很过份吗?因此,那时你笑得花团锦簇,每一句轻柔对答,都令我极度痛恨你,我不需要廉价的故作关心,与其那样,还不如你喷我一脸唾沫更叫人来得畅快淋漓。”
“那然后呢?”她让我情绪不要那么激动,眨巴着丽眼,似笑非笑。
“然后?在苦苦求生中,你会顺从地跟着走,也会参考我的看法找出各种破绽,我甚至可以与你开各种玩笑,哪怕恶言相向你怎么都不生气。这种反社会反物理现象,彻底颠覆了我固有思维。最终,闯入幻日的骁鸷不是在救你,而是被你所救赎了,大致就是这样。”
一只形单影孤的渡鸦,哑寂悄然地在窗外翱翔,突然张满翅膀前窜,掠过高楼向着雨幕深处疾飞而去,在地平线的尽头,跃起许多渡鸦,皆成为了夜景下的沉暮余光。
“我当真在铁婆祭台前那么凶猛?那么,这场厮斗下,你与我,究竟是谁赢了?”
“显而易见的,是你赢了。”
我没有回去西城,而是随她一起去了派恩维尔,激烈运动过后,她沉沉睡去。
望着倒映在天花板上室外游泳池的水波,我感到既兴奋又疲倦,不由掏出烟,打算独自走去后院藤椅上坐坐。过去我与林锐,特别喜爱深更半夜走在黑暗之中。阒寂无人的四周,路旁偶尔蹿出的野兔,远处零星的狗吠,以及附近窗内传出的呢喃,都令我们感觉成为夜间的主角。那时我们就会爬高,站到楼顶上,然后指着脚下的景致说这是我的城市我的子民。
手表时针指向午夜三点,此刻的我,不必担心会遭遇她的邻居,正可以放松心情。
当推开门,我不由揉了揉眼睛,这是哪里?独立住宅附近怎会冒出座大山?很快我发现这是梦境,身子躺在柔软大床上熟睡,意识却在游走,因为现实中见不到那种诡异的天际,以及变幻着外形的极光。
那也是一个雨后的午夜,空气分外清冽新鲜,青草散发出沁人肺腑的芬芳。若等到旭日东升,必将是个明净无云的晴天。四周虫鸣此起彼伏,当探查人的脚步轻移,又缓缓静了下来,与此同时,灌木后惊起一群发光羽蝶,正飞快拍打翅膀,盲目地朝前乱窜。薄光之下,坐着个似曾相似的女人。
“丽恩.福斯特?”我迟迟疑疑地向她走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站到此人身后,我终于确认下来,这正是与我在雾龙牙岛浴血奋战的a.c。没错,哪怕发色不同,但这条令人望而生怜的背影我记得。既然leeann出现在此,那么我也不会是自己,而成了玛德兰。
我不知早已死去的她,打算告诉我些什么。人很奇怪,只要老式西装穿在身,就自然而然成了那个时代的缩影。我点燃手中的烟,在她身旁默然坐下,望着自己皮鞋,一言不发。
丽恩正抱着酒瓶,独自凝视着山岗下的漆黑长吁短叹,见无端多出个人来,便本能地往边上挪了挪。我虽没在看她,但余光中掠过这个女人脸上各种表情。她显露出厌弃又巴望的矛盾,恰如自己曾形容过的复杂,既希望我起身离开,又渴求我能与之谈谈心。
这是怎么回事?我忽然记不起跟着将发生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一幕十分熟悉,这是玛德兰与她最初的相识。
“也给我来一杯吧。”望向手中,无端多出个纸杯,我接过她递来的酒瓶,给自己斟上。
“你也是俱乐部的,我见过你,你喜爱晚餐时独自坐在角落里看报,却不怎么吃东西。”
“是的,我们见过,你在感伤什么?独自喝酒只会愈加痛苦,不妨说出口,或者站到悬崖前冲着山下大声发泄出来,会好上许多,过去我烦恼时就这么做。”红酒入肚,舌头变得灵活起来,我一开口充满老爸那种惯常的口吻,既好奇又表现得平静如水。
“没什么,你只是睡不着,空虚无聊找人搭讪,一会儿回去躺下立即就忘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她又是露齿一笑,缓缓转身,时隔不久,忽然抱面痛哭起来:“我的猫,陪伴我十二年的猫死了。你就笑吧,笑话我会为它泪流满面。现在开心了?祝你有个好梦。”
“我开心不起来,哪怕是你的要求,这是严肃的事。我只养过狗,但两者是相同的,能够体会这种心情。陪伴的时间越悠长,感触也越深,能给我看看你手中它的照片么?”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普通老猫,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椅子底下,长毛凌乱松散,不难发现后腿上血迹斑斑,一绿一黄的异色瞳望着镜头,眼中充满着对生的渴求。
“那你的狗呢?”她抬起桃花眼扫了我一眼,垂下脑袋叹道:“我懂了,你葬了它是吗?”
“我在林子里刨了个坑,用它最喜爱的毯子裹上埋葬,随后道了声永别就离开了,从此再也没去过那里。”我失神地看着手中残酒,说:“也许男女有别,表达哀思的方式也不同。我见过许多哭天抢地的人,又是大办葬礼又是拍照留念,觉得全无必要。它们存世时当成家人照顾,不留下任何遗憾,那样就够了。其实人也一样,哪天我挂了,也希望会是平静的。”
“我无法做到像你那样平静,这太难了。甚至我不忍心将它下葬,现在还搁在原地。”
“你住在哪?带我过去。”我一把拽起她胳臂,道:“不论你乐不乐意,一定得处理掉,若死了有些时候,要立即撒上石灰粉消毒。好吧,这种脏活交给我来办,你站一旁看就行了。”
十余分钟后,我抱着僵硬的猫尸回到台阶前,在灌木丛中刨了个深坑,撒上石灰末,草草埋葬后又用树杈做了个标记,挂上它的铃铛。当忙完这些,早已累得满头大汗,重新坐回台阶前,默默地抽烟。女人感到过意不去,打住所抱来许多酒,摆在我脚下。
“葬在这个位置,每天太阳初升就能照到它,你或许会感觉它依旧在身边。”我招呼她上前,手指西方天际,说:“瞧见那道极光了吗?好的,现在你跟着我一起合拢五指,闭上眼对着那个方向,默默回忆它的模样,到了第二天,你就能看见它成了天上的云彩。这是我老家的一种法术,虽无法保证百试百灵,但我就是那样再度见到自己的狗。”
女人狐疑地合起五指默默祈祷,我偷眼看着她,心头暗自发笑。这种事怎么可能呢?我不过是在安慰她,可这个女人却当真了。在心理暗示学上,人若有了期冀,便会将各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成神迹,一朵天边的云,一株外形怪异的花草,都能假想成自己希求的对象。
“但愿那是真的,这种法术叫什么?”做完祷告,她拉我坐下,说:“我想天天见到它。”
“这个,”我哪知道自己鬼扯出来的法术叫什么?但女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你等答案,我总不见得说那是开玩笑,这简直是在别人伤口上撒盐。正有些尴尬时,一只发光羽蝶落在猫铃铛上,我灵机一动来了主意,道:“这种妖法,叫做蝴蝶魇。”
“你为何要陪我一起做无聊的事?这是一种新的泡妞手法吗?”女人忍不住掩嘴偷笑,用手肘推了我一把,道:“原本我以为,你会很快离开回去睡觉,毕竟咱们不认识。”
“还有什么事能比睡觉更无聊的?我休息基本都放在白天,晚上就喜欢四下逛逛。出身汗,舒服。”见她露出笑容,我也略有成就感,便想展现些与众不同。思虑片刻我张开嘴,给她看自己的蛀牙,道:“咱们就说回你刚才提起的泡妞好了。泡妞是门技术活,除了甜言蜜语,硬件也得跟得上才行。譬如说一对男女原本谈得密意绵绵都快结婚了,结果亲热时发现,对方身上有块疤,或某个位置有颗痣,恰恰是自己最无法接受的,那之后往往表面不说,跟着找各种借口一拍两散。我要当真在泡妞,就不会给别人知道自己最想隐藏的秘密。”
女人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见她手中还捏着本簿子,便问它是什么。
“哦,这是我给猫拍照的相册,留在身边每每看到太伤感,本想请你一起埋了。”
“这个边角上,为什么写着h?”我无意中瞥见簿子上贴着标签,不禁有些好奇,故意将脸一板,问:“你不会是那种表面装得特别关爱动物,其实背后却在虐待它们的人吧?我瞧见照片上,小猫后腿淌着血,而且长毛打结,你至少有一个月没给它洗梳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哪知我的故作威严,竟让她吓得面色如土,见我正质疑地盯着她,便连连摆手,说:“你误会了,好吧,这也不全是误会,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小猫在一个月前泌尿出了问题,我几乎掏空了所有的钱也医不好它,昨晚它大出血不到半小时就死了。那副模样,还怎能正常给猫梳毛?我只能在它过世后简单洗掉血迹。”
“那怎么解释这个h?”见女人窘迫至此,我越发想要寻她开心,便虎着脸质问:“你始终在逃避问题!我怀疑,h是个编号,在此之前你已经杀过无计其数的猫了!在某种变态心理驱使下,你将它们记录下来,不然为何要埋了它?我分明瞧见内页里写着字!”
“你先坐下,我会全部告诉你。”她牵着我的手,说:“曾经的我,特别残忍。”
通过女人抑扬顿挫的描述,大致是说了这么件往事。年幼时的她,性情凶暴,尤其喜爱折磨杀害动物,不论蚂蚁、蟑螂、鸟雀还是鸡鸭,只要落入她手,必死无疑。此女确实杀过许多猫狗,酷爱用一种三角绑法牢牢捆住小猫,包入手绢朝空中掷去,然后美滋滋看着它们跌死而手舞足蹈。而后有一天,她同样摔了猫,转身打算回去时,见有只母猫窜来,将幼崽衔到地下室内,便尾随过去看看。结果,据她形容,母猫花了整整一晚不停舔舐自己的孩子,本已没了呼吸的小猫在天明时分慢慢挣开了眼睛,到中午又能爬了。这件事给她极大的心里震撼,通过这件事,她懂得了生命之可贵,母爱之伟大,也因此改邪归正。
“我原本打算收养那只小猫,但母猫怕我继续伤害它就叼着跑了。然后我在地下室附近发现了另一只白猫,就是坟墓里的那只。打那天起,我回想过去种种,经常做噩梦,所以才要买了簿子,写上标签,用字母告诉自己,在它之前,我以十分残暴的方式虐杀了七只猫,大概就是这样。现在的我,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那时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实在太可怕了。”
“没事,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那只猫哪怕用看也能知道被照顾得很好。它虽然离去,但临死之际必然是幸福的,只因有你这个好主人。人就是那样,生命中会产生几件事,让自己有所改变。有些人儿时霸道粗鲁,长大后却循规蹈矩;而有些人少时怯弱胆小,成人后却满面横肉。”我牵着她的袖子,笑道:“你不用怕我,坐吧。”
她这才惶恐不安地坐下,然后慌乱地为我斟酒,生怕妖法高强的我还会发现她什么。
“动物是有灵性的,我家狗病死时,我知道它熬不到天明,所以不想自己太痛苦,就早早躺在床上不再去看它,结果就这样睡着了。约莫到了当晚三点整,我忽然发了个怪梦,梦中是团耀目的白光,有个声音在回荡,谢谢,谢谢你。我被忽然惊醒,心头顿生不祥,急忙跑将出去,狗儿也在同时咽下最后一口气。你说这是巧合吗?肯定不是,那个声音就是它,它不愿我太悲伤,以某种形态与我道别。所以,我将它下葬后,人反而变得轻快起来。”
“你这么描述我就明白了。其实我真正哀伤的,是时间本身,时间流逝这件事太可怕了。”她一仰脖灌了自己整整一瓶,流着泪叹息:“正因为我见过它的最初,还完全爬不起来时的柔弱,又见到昨天它虚弱得连声音都叫不出,这之间的十二年,好像一下子全消失了。它与我生活了那么久,似乎只是转瞬之间。随着时光流逝,我慢慢会记不起只有它懂的呼唤,以及抱它在怀中会常说的话,它们都会很快消失。你会说那只是动物,但对人对物又何尝不是如此?时间既创造了一切,又在无情抹除所有,想着这些,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这就是我所说的,希望自己真到了挂掉的那天,也会是平静的原因。你所说的话,充满着人生哲理。正因如此,我想当个无名氏,也不需要墓碑,就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我想,哪怕再卑微之辈,也有会为他流泪的人。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今晚你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为你感到哀伤。”女人缓缓捧起我的手,搁在自己腿上,问:“对了,我叫艾什莉.克莱曼斯,你怎么称呼,先生?”
“就称呼玛德兰好了,别叫先生,那会让人听得感觉自己已七老八十了。”
“我可以借你肩膀靠一会儿么?”女人的手缓缓缠上我的胳臂,她合上双眼,嗅着呢料西装间的烟味,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平时我很厌恶别人抽烟,那股气味实在叫我难以忍受。可同样的气味,渗进在你这件很久没洗的西装里,却有着一股醇厚、熟悉的气息。这种气味,不知不觉令我记忆深刻,并感觉此刻已成了很久以前发生的往事,这也是妖法吗?”
“这不是妖法,而是你醉了。”我将外套脱下,覆在女人身上,望着远处那团变幻形态的极光。这一晚,我与她相互谈了许多,当天际变得通红,一抹瑰色薄光洒在身后的破建筑上,女人忽然撑起身子,眼中闪过星光,兴奋异常地指着前方,叫道:“太神奇了!”
顺着她的指引,我见到一团风中的流云,似乎有个猫脑袋的外形,又像散开的衣裳。
“你真是深藏不露,”女人将我紧紧拥在怀中,抽泣道:“谢谢你所做的一切,玛德兰。”
同样一抹薄光穿透百叶窗打在我脸上,撑起身子时,已是临近晌午,枕头上浸透了我的泪水。多么凄凉且怪异的梦哪,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阿辽硫,a.c将那只发光镯子给了我,其用意是希望我能阅读她,去解开属于她的那一半诸多谜面。
望着身边褶皱的床单,我猛然头脑中诞生了个念头,便问迪姐要过前些天漂泊者留在她手机的号码。她虽感到吃惊,却什么也没问,而是为我喊了辆出租送我回果核。
思虑片刻,我摁下了这组号码,才响过一声铃音,对方立即便接通了对话。
“这么快就想通了?我不是让你们往取件四号箱置入空信封吗?”漂泊者依旧精神奕奕,当听到我的声音,不仅感到意外,说:“算了,反正那也是过遍形式,没任何意义。你是黄毛小子吧,想找我买什么情报?”
“我想向你打听件事,当然这会比较盲目,且希望渺茫。在许多年前,具体多久我不知道,总之有人往纽约曼哈顿中城,一个叫柏丽嘉商务楼地下储物柜里藏了些东西,理应是个装着许多磁带的箱子,可这栋楼据查已经拆了。我十分想找到其中编号为h1-092的那一盘,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恰巧有办法能搞到它们?故而才打来这则电话,其实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长吁短叹了几声,我见对方始终不答,便打算收线。
“且慢,适才老子是去找纸笔了,你再报一下编码,还有磁带的型号,我记录下来。”
“tdk120分钟双面卡带,手贴标签为h1-092。”我为自己点了支烟,答。
“好,老子接下了,虽然纽约有点远,但我会告诉你结果。而你想知道这个答案,就先准备好一万。如果我有本事搞来,多少价码咱们再谈,祝咱俩合作愉快。”
下午三点,我回到酒店,侦探、魂镰、范胖正坐在大堂内生闷气,见到我一顿狂风暴雨的唾骂,说原本他们上午就打算出发,因我的缘故拖慢了行程,骂完后便推着我上旅行车。
“昨晚我们打了上百个电话,你干嘛不接?反正行李就那样了,我也不知你喜爱装些什么,总之能瞧见的全给你理了进去。”krys提着两只沉甸甸的旅行箱给我,凑近脖颈使劲嗅了嗅,叫道:“一股挥之不去的酸味,你准是去找那个白领婊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心,难道昨晚你俩上床了?天哪,你也太厉害了,那种妞也能搞定,佩服佩服。好吧,这件事我暂时会替你保密,随后你要怎么办就自己去应付查理吧。”
“好,人都到齐了,那么,目标德罕,”侦探朝着门前的老艾颔首致意,手指远方,叫道:“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