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倒是豁的出去,难为你还能拉得下这张脸。”
这话听着像是嘲讽,但语气里偏生又带着欣慰,知子莫若父,以林学民对这个儿子的了解,摆地摊这种事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他过不去那个槛,豁不出去那个脸面,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偏偏就跑去摆了,搬出来这一个多月,倒是有了很大的长进。
“生意怎么样?”
“还成吧。”
林学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但你这事儿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国家的政策一直在变,这段时间地摊经济的政策没过,现在你是能摆,那你以后呢,一直摆下去?”
“那没有,就是想着先摆着,然后一边摆一边找工作,等找到工作就不摆了。”
“工作好找吗?”
“.......”
“不好找是吧?”
“.......”
“要是能找到工作,你也不至于跑去摆地摊,是不是?”
“.....”
面对林学民一句又一句的问话,林洛只能三缄其口,保持沉默,他知道这是老头子又要开始劝他考编了。
四年前填报志愿那会儿,他选择了冷门的历史专业,这个总爱规划他人生道路的父亲却并没怎么反对,反而还有些支持。
当初他还有些不解,并对此感到雀跃,但等大学一毕业,老头子摆明车马,让他考编。
到那时他才明白,什么专业对于林学民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能考编就行。
尤其是这个历史专业出来还不好找工作,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只能听从他的安排,跑去考编。
这算盘打得精得很。
“过几天等你头上这伤好了,你回家住,我给你....”
没等林学民把话说完,林洛就出声打断,“爸,我不想考编。”
闻言,林学民的眉头皱了皱,但还是平静的说道:“不考编也行,那你考个教资,当老师去吧。”
“我也不想当老师。”
“那你想......”
林学民的脸色一沉,声调陡然提高,刚想发作,可顾念到外面还坐着个姜离,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放缓了语气,“那你想干什么?”
林洛沉默一会儿,“.....我还没想好。”
..............
一碟切好的腊牛肉,一锅炖鱼,外加热好的醪糟米酒。
三个人就这么围坐在一张茶几上吃起了晚饭,林洛从锅里舀了三碗米酒,先给老爷子跟前放上一碗,第二碗递给姜离,最后一碗留给自己。
林学民沉着张脸,姜离默不作声,林洛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嫌疑犯,低着头一声不吭。
人生的二十多年,除却幼年时那些模糊不堪想不起来的记忆,少年乃至青年,他和林学民之间一直不大对付。
他抗拒林学民一切想插手他人生的行为,林学民气愤他一身反骨的叛逆。
无论是现在,还是曾经。林洛都很清楚,这是林学民作为一个父亲,在根据他的人生经验,帮助他走上一条更平坦的道路。
但这让他不愿接受,那些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奥数,书法,围棋..……
挤占了他童年几乎所有的玩乐时间,林学民会和他每一任班主任加上联系方式,关注着他在学校的情况。
哪怕他明明够不上那个分数,林学民依然会托关系走后门,送他进入所谓的实验学校,重点学校。
很窒息。
这样被规划的人生,让他养成了逆反心理,让他想跳出这个藩篱,反抗林学民的安排,自己做一次主。
但在大齐度过了十多年的光景,如今重回现代,又一次面对着父亲的安排,他其实并不觉得抗拒。
只是,如果他搬回家考编考教资了,皇上怎么办?
一时间,林洛自己也说不清,是自己那颗逆反的心在作祟,还是单纯的把姜离拉出来做个靶子,当个借口。
用这个借口告诉自己,不能去,不能搬回家,他若是走了,姜离就只能进那些疗养院、收容所,和一群精神病作伴。
一顿饭吃的气氛压抑,林学民放下碗筷,提起了公文包,“你这边既然有人合租,我出去找个宾馆。”
林洛扭头看了看姜离,挽留道:“爸,你别走了,今晚跟我睡一块吧。”
“不了,我明天还要开会,怕你晚上打呼影响我。”
“我不打....”
林洛刚想反驳,又把嘴里的话咽回去,随后站起身道:“那我送送你。”
说着,他便跟在林学民身后一道出门,父子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言。
直到走出单元门,林学民掏出手机操作了一番,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给你转了五千,你一会儿记得收了。”
林洛愣了愣,浑然不在意的笑道:“你给我转钱干嘛,我又不缺钱。”
“你是我生的,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要不是穷的没饭吃了,你能拉下个脸跑去摆地摊?”
林学民斜睨他一眼,把目光收回,顿了顿,又放缓了声音,“....用钱要有规划,一个人在外面要吃饱穿暖,别让我...你妈操心。”
林洛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自己真不是个让父母省心的儿子,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开口道:“爸,咱们这的省考是每年二月份对吧?”
林学民闻言驻足,扭头看向他。
林洛接着道:“爸,如果我考编,能不能不回家去住,就在这边做准备,等开考的时候,我直接过去考。”
林学民皱眉,“你想在这边报个考公班?”
“不是,我打算考咱们市文化馆的编制。”
这几年考编制的人越来越多,竞争激烈,内卷严重,考编这种事林洛实在没什么把握,但报考文化馆的编制不一样,他自信绝对考得上。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写作文时,完全可以起这样的标题——《我的馆长父亲》
“文化馆?那里头你能待得住?”
“能。”
“你以前不总说文化馆是老年人活动中心么?我让你去,你说狗都不去。”
“.....”林洛挠头,“那时年纪小不懂事。”
“这话是你一个多月前说的。”
“.......”
林洛继续挠头,一个多月确实短了点,但就是这短短一个多月,他却当了十多年的太监。
这谁又能想得到呢?
以前的他不想过那种一眼能望到头的安稳生活,总想过跌宕起伏的人生,比如挖个坟什么的。
而经历了在大齐的各种风云诡谲,明枪暗箭,现在的他就想安安稳稳。
文化馆多好,五险一金,过年过节各种福利补贴,关键还清闲,也不用担什么责任。
见他迟迟不说话,林学民抬头往楼上看了看,转口问道:“你不想回家住,是因为那个叫什么姜离的女娃子?”
“跟她没关系。”
林洛摇头,又扯了个借口道:“我是想接着摆摆摊,锻炼锻炼自己的交际能力,我觉得这个还挺锻炼人的。”
“在咱们那你不能摆?”
“......”
这话一时林洛不知该怎么接。
林学民皱眉看着他,“你确定她不是你女朋友?”
“不是。”
“......”
林学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究没再接着追问,转而道:“你真打算要考咱们那文化馆的编?”
“嗯。”
“.....”林学民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抬高,似是想摸他的脑袋,随后又放下,拍拍他的肩膀,“我走了,你上去吧,等伤好了记得回家一趟,你妈整天念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