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这里就是辽东之地么,我等建功立业,就在此时啊!”
熊津江口,一群人乌秧乌秧地从船上冲下来,为首的正是武承嗣和武三思。
或许有在岭南之地磨练的底子,此次前来的武氏子,身体还是普遍不错的,无论是乘船的颠簸,还是来到辽东的适应,都比常人要快。
相比起来,另一船下来的人,形象就比较狼狈了,摇头晃脑,双腿发软,有的甚至伏在地上,大口喘息。
而看着被一群侍从拱卫,勉强站直的李敬业,武承嗣不屑地嗤笑:“这英国公还不如我们呢,还想上阵杀敌?”
武三思缩了缩头,有些惧怕:“大兄,我们真的要上战场么?”
武承嗣信心十足:“你慌什么,如果此战有凶险,你看那些关中勋贵会一窝蜂的涌过来么?正是因为赢定了,才都要往这边调嘛,我们跟在后面得些功劳,回去后姑母会有多高兴?”
武三思已经很久没见到武后,本来心思都已经淡了,但看着武承嗣如今渐渐威风起来的样子,又被勾起了欲望,连连点头:“好!好!”
武承嗣往前走去,刚刚走了几步,突然又想到什么,从背囊里掏出一卷《千字文》,拿在手中:“走吧!”
近来京中有许多不实传言,诽谤他《说文教义》手不释卷,现在就要用实际证明让别人看看,他分明读的是《千字文》!
就算别人过来考校也不怕,他是特别认真在学的!
令武承嗣失望的是,一路上所见的辽东将士步履匆匆,显然没有心思来辨别他的文化水平。
令武承嗣欣喜的是,都督府外居然有一位熟人正在等待。
武承嗣见了,都免不了快步上前:“郭校尉!”
郭元振迎了过来,行礼道:“周国公,我恭候多时了!”
武承嗣有些受宠若惊,心头又不免嫉妒。
虽然这位才是六品校尉,自己是一品国公,可两人的权势差距极大。
郭元振身为李元芳的心腹亲信,又是能力出众的内卫,此次灭国一战但凡顺利,晋升机宜使顺理成章,到时候就是朝中第二年轻的五品要员了,前途无量。
相比起来,他空有国公之名,毫无实权可言,明明自己才是太后的亲侄子,还得朝对方堆笑。
郭元振将他那抹不自然的神情尽收眼底,确定了武氏子还是半点没变,笑容更甚:“诸位的住处我已安排,请!”
诸武跟了上去,心中没报什么希望。
他们路上所见,对于这里破旧的环境就暗暗皱眉,毕竟之前在两京的豪宅住习惯了,骤然来到这个地方,好似又回到了岭南时期,由奢入俭难,很是不适应。
但等到郭元振安排的宅邸时,他们才发现,这里俨然是都督府附近最好住处,更有众多仆从进进出出地打扫,显然不是随意应付。
武承嗣惊喜非常:“多谢郭校尉了!”
郭元振笑道:“周国公太客气了,这是应该做的……”
他又亲自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缺漏之处,才拱手道:“周国公在卞国公府上指挥若定,希望在辽东我们也能配合默契,公务繁忙,这就先告辞了,若有需要,请诸位尽管来寻我。”
“好!好!”
武承嗣给捧得飘飘然,目送郭元振离去的背影,对着自家兄弟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有功之臣的待遇,你们也向我学习,好好努力,振兴武氏!”
武氏子弟很不整齐地应道:“明白明白!”“大兄威武!”“处处高人一等,这才是外戚该有的待遇啊!”
然而接下来几天,他们发现,郭元振的态度只是特例。
其他臣子看到这群该溜子,依旧是纷纷避开,询问底层兵将,也都茫然回应,他们很快又恢复到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步。
直到英国公李敬业找上门来。
……
就在武氏子被郭元振安排到上好的住处时,李敬业也来到了自己的院内,很不满意地看着这偏僻的屋舍,脸色阴沉。
他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说是众叛亲离或许不至于,但以前经营的人脉关系也失去大半。
在得知自己能来辽东时,李敬业是犹豫过的,他清楚真要答应下来,那些齐聚府上的关中子弟,还有如今躺在丹阳郡公府中半死不活的李守节,全会与自己反目成仇。
但他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来。
因为经过这次事件后,他意识到关中勋贵是真的越来越衰败了,自己与他们混在一起,也讨不得好,倒不如效仿李元芳。
李元芳为什么那么得圣人信任?不正是因为他不与那些世家子来往,麾下都是寒门之才!
李敬业也想趁此机会与关中子弟人断了关系,再灭新罗立下功勋,未来承祖父的荣光,为开府仪同三司。
可话是这么说,当以前的好友纷纷避而远之,一路上冷冷清清时,这位英国公的心中也是极不好受,更产生一种彷徨。
如果他在新罗并不能立下足够的功劳,得不到圣人的赏识,岂不是两头不讨好,两头都落了空?
立在院门前,李敬业一时间呆呆发愣,直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大郎?”
他回头一看,就见李迥秀站在身后,先愣了愣,然后大喜过望:“茂之!来!快进来坐!”
两人以前只是一般友人,并不十分亲密,可此时见了李迥秀,李敬业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一路拉着他的袖子,亲热地入内坐下,还亲自递上一杯酪浆:“茂之早来辽东,辛劳啊!”
李迥秀感谢着接过,喝惯了茶的他品了几口,就觉得有些腥腻,将杯子放下道:“此地苦寒,我之前还大病一场,大郎也要注意啊!”
李敬业点点头:“多谢茂之关心,此番乃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我可不能因病缺席。”
李迥秀目光闪了闪,正好开启话题:“大郎来得正是时候,昔日老国公灭高丽,勋书册府,如今大郎灭新罗,威振殊俗,将门所传,风烈犹在,实乃佳话啊!”
李敬业大为舒坦,立刻问道:“如今辽东局势如何了?”
李迥秀道:“新罗高官的情况,基本被内卫摸清楚了,其中有心向我大唐的,与新罗王争权夺势的,还有名不副实的庸才,统统不足为虑!”
“更可笑的是,那新罗王为求虚名,居然散布谣言,说高丽王族与他们乃是同源,百济也全属三韩,弄得两国遗民群情沸腾,我看新罗之地取之简直易如反掌!”
“可惜郭校尉畏首畏尾,强行约束我等……”
李敬业终究是李绩的嫡孙,不可能说出那种给我三万精兵,我就能灭了新罗的话,听了郭元振的所作所为,倒是微微点头道:“郭校尉所为,倒是老成持重之举,我祖父也屡屡告诫我,用兵当为虑胜先虑败,慎之又慎,不可有丝毫大意!”
李迥秀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身体前倾,凑了过去低声道:“大郎,我等的功劳,会被这份老成持重给挡了啊!”
李敬业瞳孔微缩,沉默下去。
勋贵子弟接受的都是最高等的教育,或许性格上有缺陷,但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清楚,如今内卫采取的是最稳健的战术,照这么打下去,一定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终的胜利。
但问题在于,按照这样的法子步步为营,一波推平,他们这些人能立下的功劳,就极其有限了。
当个人功劳与国家功业相冲突时,如何选择?
李迥秀见他沉默,而非呵斥,心里就有了底,话说的更直接起来:“如今我大唐威服四海,对外战事本就不多,新罗若灭,就还有与吐蕃的较量,而相比起曾经大胜唐军的吐蕃,肯定是新罗更易对付。”
“此战本就必胜无疑,那等小国根本不需这般谨慎,理应让我们各自领兵,攻城掠地,建立功勋,现在内卫阻拦,偏要展现他们的能耐,实在过于自私!”
“大郎来此真是天助我等,愿唯大郎马首是瞻!”
李敬业摇头道:“你们如此作为是授人以柄,殊为不智,若是胜了那倒还好,万一有所失利,损兵折将,那就是大罪了,谁能担当得起?”
“怎么会败呢?”
李迥秀有些不屑,脸上更是露出似笑非笑之色:“大郎莫不是进了次内狱,就真的畏内卫如虎了?”
李敬业最听不得这话,脸色一沉:“我若是畏惧内卫,岂会来此?那李元芳也不敢对我如何,还不是全须全尾的把我放出来了?”
李迥秀赶忙点头:“啊对对,正因为大郎是英国公,不同于我等,我们不才来求着你出面作主么?难道大郎愿意错失这次的大好良机,全程旁观新罗亡国?”
李敬业被说动了,但想了想,还是不太敢正面跟内卫对着干,突然眉头一动,想到了同坐在一条船的那一家蠢物,露出了智慧的笑容:“也罢,我是愿意为你们说公道话的,但单单是我不行,还要一位国公出面,此事才能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