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元芳开始
金陵。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作为中国四大古都中,唯一未做过异族政权首都的古都,此地也一度被视为庇佑华夏之正朔的地方,被历代所传诵。
但高廉走到金陵街头,却根本感受不到那所谓的历史厚重感,所见的唯有一个个牙人,在兜售房产,吹得天花乱坠,仿佛再不买房就晚了。
原因很简单,自从迁都以来,金陵乃至江南各重城的房价,都在暴涨。
关键是吸取了汴京的教训后,一听到官家要迁都,不少权贵豪商早早派人来到江南,大肆购买土地和豪宅,从中渔利。
房价飙升后,物价也随之上涨,偏偏朝廷此时焦头烂额,根本没什么心思顾及,因此金陵城内很快就显得泾渭分明起来。
权贵依旧如汴京般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至于底层的百姓……
最让高廉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情是,当燕云被光复的消息传入,他当场跳起来,哈哈大笑,然后向左右分享这份喜悦,结果围过来的都是书生秀才,当场吟诗作词,而街上的百姓表情十分冷漠,匆匆走过,甚至都没有停留。
这般反应起初让高廉大为火光,换成河北山东等地,哪怕是如今的河南,早该激动狂喜了,这里怎的如此麻木?
但他渐渐也明白了,金陵的百姓关注的,是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在更加艰难的日子中存活,又怎会在乎那千里之外的燕云之地,是否被收回?
“江南的百姓生活苦,顾不上那些十分正常,连朝廷官员都不管不顾……”
“幸亏燕云已复,那些文臣就算再不情愿,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为难大兄,只是屡次抗命,恐怕圣眷不再啊!”
高廉想着想着,叹了口气,总觉得为这样的朝廷,为这样的新都,赌上自己的前途挺不值得,对于没能帮上高俅什么忙,又有些惭愧。
正走着呢,前方突然有一位书卷气很浓的男子拦在面前,拱手道:“可是高公事当面?”
高廉还礼:“阁下是?”
男子道:“在下范正己,字龄学。”
高廉眉头微扬:“原来是范相公之子……倒是不巧,在下有些急事,失陪了!”
这位是范纯礼的儿子,文官中除了蔡京及其亲信外,都对高俅十分排斥,现在范正己突然来找自己,高廉顿时生出警惕之心。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文化,心眼没有饱读诗书的文人多,再加上如今高俅已经有了光复燕云的金身,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了,就准备离去。
然而范正己一句简短的话,就让他的脚步停下,甚至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你说什么?”
范正己沉声道:“高公事没听错,朝廷要与辽国议和,准备在扬州签订盟约,故而父亲让小生来请高公事,详细询问燕云之事!”
……
“这般好的灭敌机会居然要议和?朝廷上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范府正堂,高廉几乎是冲到范纯礼面前,急切地低吼道。
范纯礼面容憔悴,眉宇间满是疲惫之色,短短数月之间苍老了许多,看着怒发冲冠的高廉,叹了口气:“高公事请坐,老夫并不同意议和,但如今朝堂上求和的声音很大,辽国也承诺割让燕云,陛下已然同意,恐怕难以劝阻了……”
高廉听不懂了:“割让?辽国先是撕毁了澶渊之盟的约定,然后我们光复了燕云,现在那里就是大宋的地界,为何又要让辽国割让?”
范纯礼解释道:“名不正,则言不顺,燕云之地为辽国久占,如今再定盟约,就能光明正大地回归我大宋国界,此举大善!”
高廉连连摇头:“可如此一来,是不是要将辽军放回去?这是放虎归山啊,辽人若是回国后反悔了呢?燕云之地对于辽国的重要性,你们不会不清楚吧!”
范纯礼缓缓地道:“老夫担心的正是这点……咳咳咳!”
说到一半,这位老臣就剧烈咳嗽起来,指了指旁边的范正己。
范正己担忧地看了看父亲,然后代替他解释道:“朝中主和之人,反复强调澶渊之盟后得百年和平,辽人不会反悔,而辽帝也承认,是他为了一己之私,通过谍细造谣官家弑母,再兴不义之师,愿将谍细交出,拜官家为兄,官家宽仁大度,故而原谅辽帝,两国重归和平……”
高廉终于明白了:“弄了半天,关键在这里!”
身为皇城司中人,他当然清楚官家之前为了压下弑母的言论,做了多少努力,现在辽帝专门承认弑母言论,是敌国为了开战释放的假消息,可以想象那位欣喜若狂的模样……
稳固皇位,才是议和的本质!
高廉的气一下子泄了,缓缓坐了下去。
相比起高俅,他是没勇气跟那九五之尊对着干的,低声道:“那放了辽人,割了燕云,他们怎么回去?”
范纯礼眉毛颤抖了一下:“走雁门……”
高廉怔住,然后瞪大眼睛,再度起身:“走雁门?你们要放辽国最精锐的军队回燕云?然后指望着一群刚刚毁盟南下的人,遵守新的盟约,眼睁睁地看着燕云之地归属我大宋?”
范纯礼沉默,半晌后询问道:“燕云之地光复后,当地百姓是否归心?若有官军支援,能否在辽军主力毁诺的情况下,守住燕云?”
高廉胸膛剧烈起伏,气得发抖:“我来金陵的时候,乡军刚取涿州,燕云百姓是否拥护我大宋,我并不清楚,但那耶律得重怕汉民将领造反,杀了几个领头者,怕是要离心离德了……”
“至于官军支援?呵,说句不好听的话,此番北军的表现,你们也看在眼中,如果北上,是去支援的,还是去扰乱乡军秩序的?”
“乡军既能光复燕云之地,只要辽军主力不回,就一定能守得住!如果你们要放虎归山,甚至还让辽军直接走雁门,然后指望那群无能的官兵支援,就准备再度失去好不容易得回的燕云吧!”
范纯礼闻言又沉默下去,脸色愈发苍白。
范正己见父亲如此,赶忙开口道:“朝廷也是无奈,辽军主力继续盘桓在河南,只怕生灵涂炭,更多的百姓遭殃啊!”
高廉冷冷地道:“之前辽军在河北河南肆虐的时候,公子怎么没说生灵涂炭?现在要议和了,知道百姓遭殃,生灵涂炭了?”
“范相公,你是我大宋的宰相,满腹经纶,我只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百姓,靠着我大兄才有了如今的官当,我都能明白的道理,你应该更加清楚!”
“陛下要议和,我们违逆不得,也就认了,但就算要议和,也绝对绝对不能让辽军回燕云,不然你们这些士大夫,又有何资格号称受圣人教诲,齐家治国平天下?”
范正己被高廉的话驳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听到最后更是勃然大怒:“你岂可对我父亲无礼?”
范纯礼露出痛苦之色,勉强抬起手摆了摆:“高公事所言不错,但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汴京时期的那般了……”
赵佶迁都来江南后,朝局也急剧变化,许多江南本地的官员受到了大力提拔,这些人自然不希望辽军过江,甚至连相关的风险都不愿意冒……
至于远在千里外的燕云屏障,江南百姓过日子顾不上,这些官员难道就在意么?那里无论丢失不丢失,受到异族骑兵威胁的都是河北河南山东等地,与有长江之险的江南何干?
所以这次的议和,韩忠彦、曾布、范纯礼、蔡卞四人都不同意,然后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掌控朝局的能力,才有提议章惇回归的声音,那是曾布提出的,可如今看来,也起了反效果……
范纯礼自有无奈之处,但高廉已经抱了抱拳,冷冷地道:“我确实不知朝堂的变化,也没资格知道,那是诸位相公需要操心的事情,还望诸位能为前线流血厮杀的将士们考虑考虑,真正做到圣贤书上所言的为国为民!言尽于此……告辞!”
眼见高廉拂袖而去,范纯礼张了张嘴,浑浊的泪水溢出眼眶:“老夫一生为官,无愧于心,如今被人这般斥责,却是哑口无言,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为大宋鞠躬尽瘁的阿父?”
说罢,他浑身无力,仰后就倒,堂内只余下范正己凄厉的高呼声:“父亲!!”
……
“范公病重卧床了?叫几个太医,去府上瞧瞧吧!”
金陵的皇宫正在加班加点的修建,奇花异石坐落其中,令赵佶颇为期待,而听到范纯礼的消息,他嘴角微微扬起,再拿出盟约的草书看了一遍,露出满意的神色。
赵佶也是聪明人,一看辽帝提出的和谈,就知道这次的盟约,与其说是议和,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辽帝想要主力军队安然撤回,甚至极有可能谋夺燕云,他则要洗去弑母的大过,重新让皇位稳固,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唯独可惜的是,燕云可能会得而复失。
如果在他赵佶手中,能重夺燕云,那可是超越了历代大宋天子,直逼太祖的荣耀。
但赵佶也不后悔,首先要皇位稳固,才有了其他的一切,否则燕云收回来,自己却被废下台,那岂不是为旁人作嫁衣裳?
又将盟约看了一遍,赵佶突然想到那个潜邸旧臣,自己曾经最喜欢的蹴鞠侍从:“高俅……没想到连你都敢公然抗旨,不将朕的威严放在心中了?”
他的眼神里涌出被亲信背叛的怒火:“你是以为朕的弑母之罪已定,自己则有了光复燕云之功,能在下一位天子面前邀功受宠么?呵!朕不好杀你,就让辽人解决你吧!”
“传信使者,签订盟约!”
公元1101年九月,宋辽两国使者在扬州宝祐城中,签订盟约,约定五条。
第一,辽国天祚皇帝耶律延禧,认大宋天子赵佶为兄长,自承污蔑其弑杀向太后之罪,妄动干戈,交予谍细罪人,向兄长请罪,赵佶宽宏赦免,两国罢战言和,百姓不受兵戈之苦;
第二,辽军立刻从洛阳撤退,由河东至雁门,返回中京道,辽国割让燕蓟十四州予大宋,承认此地归属于大宋,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第三,大宋每年岁赐银三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宋辽两国但遇灾荒,互济互赈;
第四,宋辽两国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第五,凡有越界逃犯,宋辽两国当彼此当合力搜捕,不得藏匿;
自此,宋辽重回兄弟关系,赵佶为兄长,耶律延禧为贤弟,此次盟约,史称宋辽宝祐之盟。
当燕云光复的消息与议和的盟约,一前一后地传遍大宋各路州县,天下再度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