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先带着众人一起离开了走廊,病房外,只剩陈世襄以及一组留下的人。
陈世襄在走廊上的长条木椅上坐了片刻,站起身来。
“你们在这里看着,任何人都不准放进去。”陈世襄对几人吩咐道。
他说完便转身,欲往药房而去,刚走没几步,就见医生身后跟着一个护士,以及表哥刚才派去盯着配药的人朝这边而来。
陈世襄脚步不由顿住。
“药配好了?”陈世襄看向护士手中端着的盘子,上面放着输液的用具。
“已经配好了,长官,现在可以进去吗?”医生看向陈世襄,见陈世襄如此年轻,他心头稍稍放松些许。
年轻,往往就意味着好说话,而且看这人穿得西装革履,一副斯文相,应该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尽管先前那位长官也很年轻,但那位一直板着脸,透着一种别人没有的气势,看着有些阴沉,远不如面前这位看起来好相处。
陈世襄目光看向跟去监督之人,那人点了点头,表示他全程盯着,没有问题。
陈世襄心头郁闷,他正想去下药的,这医生搞这么快,坏他事!
“跟我进来吧。”陈世襄表情平静,语气似乎变了几分。
医生不知何故,心头再次小心起来,改变心头想法,年轻,就意味着不稳重,情绪多变,也不一定好相处。
进到病房,康启荣闭眼躺在上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的些微起伏显示他还是个活人。
陈世襄站在病房一侧,安静看着护士给康启荣扎针输液。
“他最快多久能醒过来?”陈世襄突然问道。
“这……不好说,这瓶营养液苏输完后,他随时都有可能会醒过来。”医生不太确定,他很想告诉这些人,他只是个医生,不是神仙,但他不敢。
陈世襄目光看向护士挂在一旁木架子上的玻璃输液吊瓶。
那个装着营养液的吊瓶跟后世的不一样,它顶部有一个盖子,应该是用来注入药液的。
下头则是一小节金属管,然后连接着黄色的管子,比筷子略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然后直到最下端,才用了他看着眼熟的那种透明小管,连接着针头,针头已经扎入康启荣的手背。
这是陈世襄第一次看到民国的输液设备,他看着那个玻璃吊瓶,目光闪了闪。
“这一瓶要输多久?”陈世襄再次问。
“半个多小时。”医生老实道。
陈世襄点了点头,“弄好了就出去吧,半个小时后来拔针。”
医生和护士退了出去,两人快速离开了走廊,他们一点都不想和这些人相处。
陈世襄看着安静无人的病房,目光朝门口看了看,病房门是关着的,并不是后世那种装有一块玻璃,可以看清里面的门。
陈世襄看了看吊瓶,目光闪烁,康启荣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他要下药,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否则一旦人醒过来,他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
陈世襄想到了先前表哥在走廊告诉自己怀疑有卧底的事情。
表哥当初最先怀疑的,应该就是自己,那现在表哥让自己单独看守康启荣,是不是也有试探自己的意思呢?
陈世襄眯着眼,走到窗边,以表哥的性格,这是很可能的事。
当初他能让人监视自己,现在自然有也有可能监视自己。
窗外没有多少高大的建筑,这还不是未来那个城市里满是高楼大厦的时代。
陈世襄目光在外面仅有的几栋可以看见这边的建筑上扫过,如果表哥是在试探自己,那会不会在那些地方,安排人观察这个房间呢?
不,今天表哥一下汽车自己就遇见了他,之后自己一直和他在一起,而且在康启荣醒过来之前,他也不可能提前做这些安排。
如果真有这种安排,那表哥安排人的时间,就只有自己在外面吃馄饨的时候,但自己在外面根本没待多久,算上康启荣交代事情需要用到的时间,表哥应该没有时间在那个时候安排这事。
如果他真要安排人在对面盯着这里,那最有可能就是现在安排……
想到这里,陈世襄盯着外面那几栋建筑仔细瞧了起来。
要从那边看清这个房间里的情况,需要望远镜,但刚才那些人手里,没有一个人有望远镜,所以,还需要回区部拿望远镜。
现在那边即使有人,也不可能看见这边!
想到这里,陈世襄再度从头思索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这个猜测的逻辑漏洞。
他转身看了看病房大门,那里很安全,没有什么门缝可以偷看。
病房内更是一览无余,现在也没有监控摄像这种高科技……
“干!”陈世襄不再犹豫。
机会稍纵即逝,现在下药,是最安全的时候。
走到挂着吊瓶的木架旁,陈世襄从西装内兜里取出那个玻璃小瓶,看了看大门方向,用最快的速度打开吊瓶上方的盖子,将玻璃瓶里的“无色无味”倒了进去,一滴不剩。
陈世襄走出病房,若无其事地在房门旁边的长条椅上坐下。
药已经下了,后悔都没机会了,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在最大程度上洗清自己的嫌疑,然后想办法让别人背锅。
其他人都有表哥盯着,嫁祸他们太冒险,要嫁祸,似乎只有刘一鸣……
果然还得是刘一鸣么……
刘一鸣如果要背叛特务处,成为红党的卧底,有哪些理由值得他这么做呢……
陈世襄脑子快速转动起来,思考起刘一鸣的十大罪状。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陈世襄绞尽脑汁想从刘一鸣身上找出他可能是红党的疑点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了“刘组长”的声音。
不是刘一鸣的声音,是别人在叫“刘组长”。
自己想刘一鸣想得幻听了吗?
陈世襄侧头望去,确实是刘一鸣没错。
刘一鸣身后还跟着一人,一个洋人,一个陈世襄还认识的洋人。
“刘副组长,你不是去车站了吗?怎么回来了?
“安德烈先生,你怎么来这里了?”
陈世襄看着面前两人,心中对刘一鸣为何而来已经明晓,只是他不知道刘一鸣是怎么敢违抗沈玉先命令的。
而且他是怎么找到安德烈的?
刘一鸣怎么知道安德烈,这还得丽都歌舞厅说起……
“你们认识?”刘一鸣皱眉看着陈世襄和旁边的洋人画师安德烈。
安德烈主动解释了他和陈世襄认识的经过。
刘一鸣淡淡点了点头,他对这事不感兴趣,他知道安德烈,也是因为上次去丽都歌舞厅,遇到这个洋人推销他的画作。
“你既然认识安德烈先生,那就不需要我解释了。我向组长申请了让安德烈来试一试,有宫科长画的底图,安德烈先生只需要补充五官便可。若事不可行,再去请宫科长也不迟。”刘一鸣难得跟陈世襄说了这么多话,并将沈玉先办公室那张没有五官的底图拿了出来。
并不是他改变了对陈世襄的态度,他只是担心陈世襄拿着沈玉先的鸡毛当令箭,不让他进去。
今天沈玉先得布置针对汉奸那边的行动,只要他能在这之前拿到完整的画像,那他多少也能立点功劳。
康启荣这事涉及南京,只要是跟他沾点关系的事,哪怕平时普通的小功劳,这时也能变得更加显眼。
甚至要是能借此抓住那个无脸人,那他的功劳就更大了。
只是短时间内想要凭借一张画像,在上海滩抓住一个红党,没那么容易,尤其这次还和上次青松那事不一样。
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个无脸人会躲在哪个犄角旮旯。
刘一鸣这次是抓住了沈玉先迫切想知道无脸人长什么样的心思,才能让沈玉先同意他的申请,不然只怕沈玉先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陈世襄看了看那张无脸图,下意识便把自己的模样给填充在了脸庞的空白之处,接着他目光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先生,这和你平时画画不一样,你只能凭借别人的描述来画,你确定你能画出来吗?”陈世襄沉声问道,他希望安德烈能知难而退。
在康启荣毒发身亡之前,他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会画画的人,走进身后这间病房。
“我想我可以试一试,这位刘先生说了,如果我能画出他要的画,他会支付给我不错的报酬。”安德烈颇有些兴奋。
安德烈现在确定面前这位陈先生应该是真的想跟他学画画了,因为他们有这样的需求,至于陈世襄学画的目的是什么,他才不在乎,只要给他钱就好。
陈世襄还想说什么,却被刘一鸣无情地打断。
“行了,赶紧让开,这事是组长同意的,你别在这儿说这些没用的,人还有多久才能醒?”
陈世襄脸色一沉,不悦地看了刘一鸣一眼,偏偏他现在拿不出阻止刘一鸣进去的理由。
“等着,着什么急!你说组长同意了组长就同意了?小刘,你去打电话确认一下。”
陈世襄看向走廊里站着的一个行动队员,故意高声喊了一句“小刘”,然后也不管刘一鸣阴沉的脸色,拉着安德烈就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跟对方请教起绘画的知识来,最后左拐右拐地确认起安德烈对画人像的把握。
顾瑾那个药起作用得有几个小时,万一康启荣在这几个小时内醒了呢?
“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画过?都是临摹别人的画或者画模特?”
陈世襄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以前没这么画过,那应该没那么容易根据别人的描述画出准确的人像吧?
他上辈子看电视,记得这应该是得讲究点技巧,不是什么人都能画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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