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叔离开,屋内只剩下小白脸陈世襄和老白脸顾义甫,一老一少,老的沉浸在愤怒中,小的则思索着接下来怎么样才能把事情办得漂亮。
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渐渐陷入尴尬之中,一直到顾瑾拿着羽毛拍走进了屋子。
顾瑾头发系成马尾垂在脑后,一荡一荡的,配合身上的运动装,青春的气息不禁在屋内洋溢开来。
脚步声朝客厅这边走来,陈世襄扭头望去,见是顾瑾,立马起身面带微笑称呼了一声“顾小姐”。
顾瑾额头上铺满了晶莹,白皙的脸颊在运动后浮上几分浅浅的粉红,她看了一眼陈世襄,想到爸爸就在旁边,只得按照以往做法,当做没有听见陈世襄的声音。
她敏锐地察觉到此地颇为微妙的气氛,又看了一眼散放在茶几上的那些纸张文件。
他记得陈世襄刚才来时就拿着这些文件,看来陈世襄不是特意来找自己,而是找爸爸有什么事情。
因为陈世襄的声音,顾义甫从愤怒中脱离出来,见女儿在旁边,他脸上的阴沉之色如春雨润物一般,悄细无声地转换。
“结束了?那位陈小姐呢?”顾义甫眼中的沉怒化为温柔与宠溺。
女儿如今虽然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但在顾义甫这个老父亲眼里,她依旧还是当初那个骑在他肩膀上要糖葫芦吃的小公主。
“书云姐说杂志社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陈世襄闻言,赶忙在旁举了举手,打断父女俩的对话。
“我嫂子这就走了?”说着陈世襄看了看顾瑾的双手。
“那我的花呢?”
顾瑾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顾义甫也看了他一眼,恼他插嘴。
“你先回无屋去吧,我和陈先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处理。”顾义甫对顾瑾说道。
顾瑾点了点头,虽然想坐下来想听听,但顾家生意上的事情,爸爸向来都是不说给她听的。
只是……陈世襄明面上是国党特务,暗地里是地下党员,两者跟生意好像都不沾关系……
若不是生意上的事情,那又会是什么事呢?
顾瑾暗自嘀咕,瞟了一眼沙发上的两个男人,感觉他们都喜欢小觑自己,什么都不想让自己知道……
顾瑾转身朝楼梯方向走去,刚走没几步,就见一个身穿白色孝衣的人跟在宋义的身后走进了别墅。
这人不是那天在书屋外面和阿威阿福起争执的那人吗?
顾瑾有些惊讶。
“小姐,这位韦先生是老爷要见的。”
宋义见顾瑾惊讶地看着一旁的韦实兴,当即出声解释。
身穿孝衣之人,不能出入别人家中,即使进去,也需将孝衣脱下,但顾义甫这种刀尖上舔过血的人,却是根本不在意这些。
顾瑾当然更不在意,如今各种新思想大行其道,凡是旧的,都被很多人打为不好的,凡是洋的,则都是好的。
顾瑾虽然没有如此偏激的思想,但也没有那些传统迷信的思想。
“爸爸在客厅的,你带他过去吧。”
……
“韦先生,请坐吧,令尊之事还请节哀。
“令尊在家国衰微之际,先是挺身而出,作领头之事,以实业兴国,与洋人相争,振奋国人之心。
“后又资助年轻学子读书留洋,为国家之更新培养人才,对其崇高品德,我素来也是感佩的。
“如今令尊不幸离世,听说其中颇有一番缘由。我已经让人去叫甄怀前来,若他当真牵涉其中,我定然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面对韦实兴,顾义甫的言语还算客气,似乎没有要强势压人的意思。
陈世襄在一旁看着,他对这些大人物的心思也猜得不是很透,他看不出顾义甫此刻究竟是真想给韦实兴一个交代,还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看着鼻青脸肿的韦实兴,对方能在公馆外叫骂且没有缺胳膊少腿,陈世襄觉得顾义甫先前未必就不知道这事。
只是他在看了那些文件后又做出这一副怒不可竭的样子,似乎又稍微有点冲突。
或许就如申贵祥先前所说,顾义甫是知道的,只是稍有不同的是,顾义甫不是所有事都知道。
或许顾义甫知道甄怀一些不是特别坏的事,在自觉愧对亡妻的情况下,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自己刚才给顾义甫的文件袋里面,收集的全都是甄怀的猛料,都是些拎出一件就可以用花生米叮脑袋的事。
这些很可能就是顾义甫不知道的事。
顾义甫身上虽然也不干净,但在混出来后也是个在意名声的,尤其在老婆死后,更是多行善举。
甄怀这些事在其有心隐瞒下,只怕顾义甫也不一定知道多少,而身边之人,恐怕也没几个人敢把这种事拿出来说。
……
韦实兴本是想进来后就指着顾义甫鼻子骂的,别人怕这个流氓头子,他却不怕,他不信这偌大的上海滩真能让顾义甫一手遮天,他非要闹大了看看,大不了一死而已。
可顾义甫此刻这一副讲道理的模样,却是让韦实兴的情绪一滞,被闷在了胸口。
对方好像要讲道理,要给自己交代,那现在到底还骂不骂呢?
韦实兴不由一下子陷入沉默,骂人本就不是他所擅长的,此刻顾义甫这一副客气模样,更是让韦实兴不知该从何骂起,内心有点憋屈。
“韦先生,坐下等等吧,顾先生已经让祥叔亲自去抓人了。在上海滩,总不可能还有人能从顾先生手下溜走吧?
“顾先生处事一向公允,甄怀和他的和盛地产打着顾先生的名义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以顾先生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怎么可能继续容忍甄怀在外面胡作非为呢!
“等下顾先生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砍了他的脑袋只怕都是轻的。”
陈世襄在旁边帮韦实兴翻译顾义甫的话,并稍加润笔。
顾义甫沉眸看了两眼陈世襄,既没有出言赞同,也没有出言反对。
韦实兴也看了两眼陈世襄,他一时有点理解不了陈世襄和顾家到底是种什么关系。
这人不是顾家养的走狗吗?可刚才的语气听着好像有点不像……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祥叔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三十许岁的男人。
“姐夫!”
甄怀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带着笑脸从门外走进来,隔着老远就高声喊着姐夫,看样子和顾义甫之间是比较亲近的。
不过在看见坐在陈世襄旁边的,穿着一身孝衣的韦实兴后,本还面带笑容的甄怀,脸色不由猛一下僵住,接着眼皮颤抖了几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强撑着脸上的笑容,走上前去。
“姐夫,祥叔说你有事找我?”
陈世襄目光在甄怀脸上打着转,他挺好奇到底要什么样的烂人才会去强行搜刮姑娘,来向洋人谄媚。
这种人活在这年代,那不妥妥的汉奸预备役吗!
甄怀身穿西装,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梳着油头,看着卖相倒是还真挺不错。
顾义甫目光扫向甄怀,对这个妻弟,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当做亲弟看待的。
他也知道甄怀在外面做得有些不太入眼的事,但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甄怀居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瞒着他做出这么多腌臜事来,自己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有所为有所不为。甄怀做的一些事,已经超出了他的底线。
今天不给他好好长个记性,今后他犯的事,自己就不一定搂得住了。
他压抑着心头的怒气,声音略显淡漠:
“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事?”
甄怀看了一眼对面的韦实兴,知道今天肯定坏事了。
他明明事先打听过,确认韦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后才动的手,没想到这韦家小子竟然能找到姐夫这儿来。
甄怀眼珠子一转,当即说道:
“姐夫,你听我解释,我想要买永隆棉纺厂的地皮,他们那个棉纺厂本就活不下去了,我开的价格也没有压他们。
“可韦长隆非霸着那块地不卖,他都没钱给工人发工资了,他留着那块地也没用啊,这不浪费吗!!
“所以我才使了些手段,想要让韦长隆把地皮卖给我,谁知道那老头这么刚,直接……”
甄怀没继续说下去,但谁都知道他想说什么,韦实兴盯着一脸“我也很无辜”的甄怀,呼吸越来越重,大有冲上去撕碎对方的冲动。
顾义甫没管甄怀这话的真假,只是沉着声音问了一句:
“还有呢?”
“还有?姐夫,没有了啊?”甄怀瞪着双疑惑的眼睛。
顾义甫看着他,眼中似有一抹失望闪过。
“看在你姐的份上,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这些年瞒着我,还做了些什么事。”
面对姐夫饱含压迫的目光,甄怀有些慌,但还是顶着压力摇头。
“姐夫,真没有了,你一直教我,做人得有底线,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做,这些话我一直都记得的。
“这次要不是韦长隆太过顽固,我也不会这样做。”
顾义甫盯着他,甄怀眼神有些闪躲。
“真的没有了吗?”
“真的没有了!!!”
顾义甫看着他,最终失望地点了点头,点了下桌上的那些文件。
“自己看看吧。”
甄怀不解,但看着姐夫不想多说的样子,还是上前把文件拿了起来。
陈世襄在一旁看着甄怀刚才的表演,内心略微摇了摇头,他还想看看从家伙身上能不能学到点什么东西的,结果演技比自己还拙劣。
陈世襄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部影片存在,他的演技可都是模仿那些影帝来的,甄怀演技虽然不错,但奈何接不住顾义甫给的压力,还是露了不少破绽。
不过陈世襄至少还是知道了要表现心虚之时,该怎么办。
“哗啦~~”文件洒落的声音传来。
甄怀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惨白,他手里的文件全都滑落在地上,他的嘴唇都在颤抖,双腿一软,最终啪嗒一声跪在了地上。
别人对姐夫的了解,多是道听途说,但他,是真切知道的。
ps1:感谢“夜魔狂想”打赏的1500点币。
ps2:其实这一章我写了五千多字,若是以前,就当成一章发了。但因为前天的感冒,我一章存稿都没有了,没得办法,豪爽不起来……
没有存稿,这很痛苦,所以我还是拆分了一下,晚点还会有一章,那一章现在才将将两千字,我一会儿还会再写一些加上去。
之前都是提前一天写好的,现在却得每天现写,所以导致更新时间不稳定,基本都在晚上来。
编辑说周一或者周二上架,这两天我是想赶两章存稿出来的,但码字速度实在太慢了……说起来都是伤心泪,真心羡慕那些一个小时四五千字的触手怪,我眼睛都写痛了才弄出来五千字!!!
对了,补一句,这两章是个小过渡,算是对两广这段剧情的一个收尾,虽然大家不喜欢,但我还是得让它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