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决意与三娃联手,但莫杵榆唯一做的,就是当夜来到村中大柳树下吆喝。
“鲫鱼二十斤,虾子十斤螃蟹只要大个,不限数……”
一番话,把村民都吸引了过来。
莫杵榆没等他们分配好,就又道:“另,我想说点长远话,为防止官府误以为我们是乱捕捞,禁止我们捡鱼,我提议养殖,方法很简单,留下一批鱼,最好有鱼卵的,在清河的时候,往村西这边堆泥土,围个塘出来。”
“榆哥这法子,能养鱼?”贾亥站出来问道。
“能,但不能死水。”莫杵榆蹲下来,往地面画道:“这是水泊,这是五丈河口,我们在这里围个塘,上下两口,引水泊的水入,往五丈河出,两个口都用三层竹网阻截,竹网五日一洗,三月一换,既防淤泥堵塞,又防竹片腐化。”
杨仝琢磨道:“好像不是不行,就这淤泥拉得不够远,回头水一冲又得下河里。”
“夯实。”
莫杵榆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夯实就跟做堤坝没区别了,而纯人力时代,这工程量可不小啊!
“大家可以再考虑,这水位只怕开春才涨回来,这个期间有的是时间。”莫杵榆也不多说,再确定一次食材便回去了。
翌日,他没敢去河滩,而是在小摊照顾生意。
但他不去,人却来找上了他。
两个差役站到小摊前,不屑的扫了眼小摊里的饼面,其中一人冲莫杵榆吊儿郎当道:“莫家小郎,你家那憨大个呢?”
“你说大憨,在身后林子,找他有什么事?”莫杵榆问。
两人往莫杵榆身后林子里望了眼,果然看到大憨在里面垒砖头。
“找他当然有事,不过,也未必一定要找他,找你也行。”
“找我?”莫杵榆皱眉。
“找我家榆哥啥事?”莠儿见势不妙,鼓起勇气凑近问道。
两差役同时看向莠儿。
莠儿立刻慌张的躲到了榆哥身后。
“嘿。”一个差役冷笑后,才对莫杵榆继续道:“我不管这憨大个哪来的,既然在这里扎了根那就得服徭役,你是叫他去呢,还是花钱找人替呢?”
“多少钱?”莫杵榆当然希望花钱解决,那种苦,他可是目睹好几天了,何况大憨很勤快,帮了他不少忙。
“不多,五贯。”
莫杵榆眉头大皱。
“他骗人!”莠儿忙小声怯怯的在莫杵榆耳边道:“俺听村里叔伯说,找人替徭役最多只需两贯,好多一贯都愿意给你干!”
烨国徭役,修整河道这类的,每年要干一个月,也就是说,替徭役的一个月至少挣一贯钱,也便是一千文。
不过有一点莠儿不知,她说的这一贯只能私下走,然后谎报姓名籍贯。
这社会也没身份证,只要人数不缺没人追查。
而为了确保不被人识破,花钱者往往会躲一个月。
现在明显没法这样玩。
人中间商都到你面前了,不给钱,他们就带走人。
“你这小丫头嘀咕什么呢,还有莫家小郎,想好没有。”
莫杵榆回头道:“大憨,修河道去不去?”
大憨把砖头放下,转过身跑过来,憨憨笑道:“俺去。”
两差役脸色很不好看,但也没说啥,招呼一句:“跟上。”便带着大憨去了河滩。
莫杵榆对莠儿道:“每天早中晚多煎几个饼,给大憨带上。”
“诶。”莠儿眼睛有些微红的看着远去的大憨。
这段时间相处过来,以往她干的重活累活都让大憨干了去,让自己有更多时间学习,也渐渐的,她已经不怕这个脸上有狰狞疤痕的糙汉子了。
……
大憨去了河滩,对莫杵榆一家影响并不大,倒不是说他们曾经就是这样过来的,而是大憨这人嘛,仿佛有无穷力气似的!
一早帮他们摆完摊才屁颠屁颠的去河滩上工。
傍晚回来,又屁颠屁颠的跑来给他们收拾,晚上又继续跟莫杵榆兄弟跑小林子和泥做砖头。
除了少点砖外,好像没啥区别!
连许氏都担忧起来,好几次让大憨多注意休息。
他只说:“不累。”
又过几天,看他真的很轻松,大家也就放心了。
就连需要工具人打下手的三娃,也就头两天郁闷一下,之后反而让大憨多在河滩待。
因为大憨去河滩的第三天,给他带来一个惊喜,几块黑不溜秋的石头。
“哪来的?”三娃看到石头眼睛都瞪圆了。
“船搁了,他们就倒了出来。”大憨木讷道。
“我还以为是你挖的。”三娃苦笑。
山东煤矿不少,巨野附近就有煤田,但也不是几镐就能挖到的。
三娃抓起煤道:“倒了多少?”
“很多,说谁想要,就得帮他们拉船。”
“船走了?”三娃追问。
“还搁着,没人理。”
“是没人懂。”三娃憨笑。
这乡野能有几个人识得这工业粮食的妙处。
“倒是可以趁火打劫一把!”念及此,三娃憨笑有点阴冷。
大憨面上木讷,心下惊讶:“这娃子当真不简单啊,会炼铁,能识得石炭作用,莫非真有老神仙传他冶炼之法?”
……
当夜,莫杵榆回来看到炕桌上的煤矿石,皱眉道:“哪来的?”
三娃道:“有一艘运煤的船停在河口,搁浅了,船上的人出于省事的心思,就想用煤做报酬,让壮丁给他们把船拉到深水区。”
“这世道都会用煤了!”莫杵榆有点惊讶。
三娃道:“煤在这也叫石炭,我们那春秋时期就有用煤记载,这里开发了不奇怪。”
莫杵榆想了想,道:“正好最近木材用了太多,村里有人不满了,看能不能购买一吨半吨。”
“交给我。”三娃已经有了主意。
翌日,时近中午。
高壮士独自一人提着一麻袋大豆,放到莫杵榆家的独轮车上,笑问:“小郎君豆浆虽好卖,但也用不着这么多大豆吧。”
“做酱。”莫杵榆解释道。
“不是有甜酱了?”高壮士指了指莫杵榆身旁架子上的一大罐甜面酱。
“是另一种酱。”莫杵榆要做的自然是酱油。
这个世界有没有不知道,济州和濮州肯定没有。
“就是你让我找的酱油?”高壮士追问。
莫杵榆随口道:“嗯,用它做菜能提鲜。”
“这感情好,小郎君的甜酱我家婆娘和孩子爱吃得紧,得知我将另一罐送人还被埋怨了好一阵,待小郎君酱油制成,我定然光顾。”
“这恐怕要很久,此酱发酵如美酒,越久越醇。”
“唉,那真可惜了。”
高壮士叹了一声,忙又道:“对了,你那甜面酱还有多少?”
莫杵榆笑道:“你要多少?”
高壮士一听也笑了,他左右看了眼没人注意,才凑近莫杵榆低声道:“就那小罐子,我想先要一百灌,不过……”
“二十文。”莫杵榆道。
“能不能再少点!”高壮士哀求着道。
莫杵榆皱了皱眉,似乎很难受的说道:“最少十八。”
“成交!”高壮士立时开怀大笑。
一罐少两文,一百罐就是两百文啊!
都够他在莫杵榆这里吃一个月了。
而他跟别人的报价是三十文一罐,转手就净赚十二文。
要是这甜面酱在濮州火起来,高壮士靠这笔买卖不得发呀!
想到这,他就激动得轻微颤抖。
怎料,莫杵榆问:“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高壮士一怔,继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挠头道:“实不相瞒,今天我是特地来跟小郎君谈甜面酱这买卖的!”
莫杵榆眉头一皱,继而叫了一声莠儿来照看摊子,然后与高壮士进了小树林!
“高壮士此举,有些不妥啊!”
“怎嘛?”高壮士被吓了一跳,追问:“小郎君觉得我不厚道?”
“不。”莫杵榆道:“人之常情,只是你这样干就成了一锤子买卖了。”
“一锤子?”
“一次。”
“哦!”高壮士领会,思虑道:“嘶,这么说,小郎君会觉得他们把二十五文的价捅出去?”
莫杵榆还是摇头。
“小郎君究竟何意嘛?”高壮士都急得跺脚了。
“别说二十五文,十八文你从这里辛辛苦苦送到濮州,赚点辛苦费不理所当然吗?”
“对啊!”高壮士也是这么想的。
一百灌数量也不少了,挣点辛苦费怎么了?
“高壮士自己转卖我就不说什么了,但如果是转给别人售卖,你最好带上你的弟兄,继续干这行脚行当,从我这里进货售到濮州的商铺,一罐挣十文不成问题。”
高壮士还是有些不解的问:“一百灌我就能运,也挣不了几个钱,这人多了……“
莫杵榆道:“我这往后还有新东西,你一个人吃不下,你要不想做这买卖,把你那些弟兄减少给我也行。”
“呀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小郎君早说嘛,行脚的事,这济濮二州就没几人比我们这帮弟兄利索,小郎君有好东西尽管交于我等。”
莫杵榆点头:“那好,甜面酱等会跟我回去拿,但仅此一次,我不想做个人生意,这你可能没法理解,简单来说,往后我这的东西你们吃不下。”
高壮士神色木讷,良久才回过神来。
“小郎君你……该不会,不,要找大运商吧?”
莫杵榆边向外走边道:“再说。”
高壮士不好多言,默默跟着莫杵榆,走一步看一步吧!
来到莫家,高壮士是兴高采烈的搬出一箱箱甜面酱。
箱子是竹片制成,轻便又耐用,每箱装两层,一层六罐。
高壮士足足搬了十箱上车。
“实在不好意思,我就带了两吊钱,回头一定补!”
十箱一百二十灌,一罐十八文,总共两千一百六十文,所以高壮士还欠莫杵榆一百六十文。
莫杵榆已经给了他优惠了,不可能再抹去一百六。
高壮士也是知人情世故的,没再提便宜。
等高壮士一走,三娃就爬出来:“给钱。”
莫杵榆斜了他一眼,随后无视。
“渠道你都打通了,这几缸酱很快就空,到时候还得我装,要点人工怎么了?”
莫杵榆道:“少扯淡,之前都是娘装的。”
三娃憨笑:“我说之后的,娘可忙不过来,她衣服还没做完呢,之后还要缝被子呢。”
最近许氏很少去照顾小摊了,主要是莫杵榆和莠儿经过这段时期锻炼下来,完全能应付目前的生意。
许氏就在家做做衣裳,带带幺妹。
毕竟天气越来越凉,他们以前的厚实衣服被褥早都当了。
莫杵榆还是不给,反而把两吊钱拿进屋,给了做衣裳的许氏:“娘你收好,回头置办点东西。”
外面的动静许氏早已听到,对三娃子要钱的举动,也只是笑笑没当回事。
他要钱能干嘛?
也不见他到程家买过糖吃。
多半是跟他哥闹着玩的。
等莫杵榆出来,三娃已是面色阴沉。
莫杵榆一笑,随手抛给他一吊钱。
三娃眼睛一亮,抓住钱就爬出了小院。
“这家伙,越爬越利索了。”
现在三娃套膝盖上是几层厚布加皮革,皮革外才是用草编的兜套,不用在套硌膝盖的破草鞋了。
莫杵榆还是担心道:“河口滩两里路呢,回头我带你去。”
“不用,姐儿一人忙不过来。”说着,三娃却不是往村西头爬,而是东头。
莫杵榆也不在意,回厨房查看晚上用哪缸甜面酱煮一道,这个步骤是杀菌又调味,之后才装罐。
确定完,出来往村口走时,看到三娃子坐着一个轻便的竹轮椅就从杨仝家出来了。
“呵呵,路不平,小心了。”莫杵榆难得真心笑了一会。
三娃憨笑:“有我设计的竹片避震,不跌,就有点荡。”
看着三娃推着轮毂往村西去,莫杵榆没跟,莠儿现在应该是手忙脚乱了。
三娃从村西头一路来到五丈河滩,此刻正午刚过,壮丁都聚集到附近的树下喝粥吃饼。
三娃瞅准大憨就推着竹轮椅过去。
“咋样?”
大憨木讷点头:“喏。”
他打开一块破布,里面包裹的都是些黑石头。
三娃嬉笑:“还是大憨能干。”
“三娃子,你要这黑石头作甚?”旁边村民问。
三娃道:“榆哥要,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是能帮我捡,五斤两文,一石给你们五十文。”
一听能换钱,附近村民都围上来了。
“真的一石五十文?”
三娃点头。
一石九十二斤,看似很多,价格又低得可怜。
但要知道这玩意它重,随便几块就有五六斤,那就是两文钱,榆哥一分煎饼也才两文,再多捡一两块,岂不是能吃面了。
那搁浅的货船太沉,为了减轻重量,船家都倒出来好多这样的黑石头,说是谁能把船拉到深水就给谁。
不过距离他们太近,有些顺水就滚到了他们附近,顺手捡上几块,待收工了给三娃,一天不就又能多挣几文了吗。
一时间,许多村民在干活时都留意石头,一经发现顺手就在泥水里洗一下,发现是黑色的便会留下。
于是当天傍晚,三娃居然买到了一箩筐的石炭。
当夜,莫杵榆回来就开始处理。
虽然是从水里捡的,但莫杵榆也是要敲碎了洗掉有害物质,筛出废石杂质。
大憨一见那手法,就眉头一皱。
“这是淘金?”
莫杵榆教大憨道:“像这样,先用缝隙大的簸箕,再换小的洗一遍,出来的矿杂别混在一起……”
三娃突然道:“洗出的煤渣留着。”
莫杵榆看向三娃,他正在做煤炉。
既然有煤炭,那自然要用到蜂窝煤和相配的炉子,这玩意几个煤球就能烧一天。
它工艺也简单,压煤球的模具用木头也能做,莫杵榆就交给了杨仝。
杨仝也是要下河清泥的,还有贾亥,他们可舍不得找人替徭役。
不过杨仝晚上时间充裕,莫杵榆连灯油钱都给他算上了,干嘛不做?
在莫杵榆一旁监工指点下,杨仝不费一个时辰就把模具做出来了。
给了钱,莫杵榆拿着模具跑回家,此刻三娃已经调好了煤球比例。
“你这比例是多少?”莫杵榆问。
“七比三。”
七比三就是七分煤三分土。
“够用。”
目前不追求火力,七比三足够用了。
直至压完五十多个蜂窝煤,三人才到井边冲洗一阵,回去睡觉。